天威听着。这些曾是他生活中一部分的事,现在已是好遥远的事了,混场合——他由衷地厌恶。
“你们还是这么整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他终于说,“文泰,你也不小了,有完没完的?”
“怎么会完?除非钉盖,”文泰笑。“走上这一行就没有退后的路了!”
“谁说的?你不看我?”天威沉声说。
“你——”文泰打量天威,颇不以为然。“你进了军校还和什么老家伙过不去?”
天威脸上掠过一抹杀气,很是吓人。
“林文莲甩了我,”他的声音从牙缝里逼出来。“我要对付的是她老头子林克轩!”
“哦?!”文泰有些意外。“老头子惹了你?”
“别问,反正——你去替我打发他!”天威沉声说。
“林文莲呢?要不要教训一下她?”文泰面不改容,这是太普通的事了。
“我考虑了再告诉你!”天威说。
车停在和平东路的一条巷子里,是一幢新建的四层楼公寓,并不很讲究。文泰用钥匙打开门,让天威进去。
“三楼!”文泰说,“没事的时候又没节目,我们大伙儿都窝在这儿!”
“大伙儿——还有些什么人?”天威边上楼边问。
“发仔,大A他们,”文泰说,“以前的小角色,你大概不记得了!”
天威没出声,他记得发仔和大A他们,他也记得以前那段日子,只是不愿再提而已。
文泰打开门,正待进去,天威一把抓住他。
“刚才你怎么会在火车站?”他盯着文泰。
文呆了一下,没想到天威这么问,还没回答,屋子里已走出一个男孩,瘦瘦的、高高的,阴沉而邪气,一眼望去给人“不简单”的感觉,看见天威,他脸上迅速起了一阵变化,意外、戒惧、怀疑,然后是夸张的欢迎笑容。
“天威,是你啊!”周俊彬伸开双手。“回台北也不通知老兄弟一声,够意思吗?”
天威不置可否的一笑,很是莫测高深。
“我在火车站碰到天威,”文泰立刻说道,“他不由分说就给我一拳,好小子,若不是我谁还挺得住?”
“车票买好了吗?”俊彬看文泰一眼,这男孩这么年轻就颇深藏不露吗?
“还用提吗?我出马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文泰从衣袋里拿出两张车票。“今夜十一点的,两点半可以到,你真不要我陪你去?”
俊彬接过车票,随手扔在桌上,转向天威。
“今夜台中有个不错的场合,天威,有兴趣一起去吗?”俊彬问。
“我在台北有事,办完了要回凤山,”天威摇摇头。“你有场合不必管我,你去吧!”
“什么时候回凤山?”俊彬望着他。
“本来应该是下午,现在——”
“天威要我替他打发一个老家伙,林文莲的老头子!”文泰是直率的。
“我知道你迟早会回来办这件事的!”俊彬点点头,他似乎早知道这件事似的。“林文莲这么做是过分些,那个姓程的助教呢?”
天威微微皱眉,锐利如刀的眸子从俊彬脸上掠过,十五个月的时间,俊彬变得如此深沉,深沉得可怕,他心中暗暗有了警惕。
“你知道这事?你认识程之洛?”天威沉声问。
“听说过,台北就是那么小,碰来碰去都是熟人,”俊彬不置可否。“林克轩的事好办,教训他一顿就是,那个程之洛——背景很硬,扎手!”
天威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我自会对付!”他说,“我不想在台北混,我也不必顾忌背景硬不硬,再硬的我想碰也要碰!”
“毕竟是傅天威!”俊彬笑了。“看来军校里的教官改变不了你!”
“变的是你,很罩得住呢!”天威不示弱。
“在你面前哪敢自夸,”俊彬半真半假地。“天威,回来吧!军校怎么是你的归宿?你回来主持大局,台北没有人敢不买账!”
“你看得我太高,”天威不置可否。“我落伍了,现在是你们的天下!”
俊彬颇为自得,台北市混混的人哪个不知道他周俊彬呢?虽不能说是他的天下,毕竟他已不是傅天威手下的小角色了。
“你老头子有时也来我这儿玩玩,”俊彬说,“他认不出我,我也没提你的关系,你不见怪吧!”
提起父亲人杰,天威的血直往头上冲,莫名的矛盾、悲愤在心头翻搅,脸色益发阴沉了。
“你做得对,做得好,”天威站起来。“我走了!”
“天威——”俊彬意外地,“怎么说走就走呢?”
“我要办事!”天威冷冷地。
“不是兄弟说错了话,得罪你了吧?”俊彬追上前一步,对天威他是颇为疑惧的。
“怎么会呢?”天威阴阴地笑一笑。“看见你很好,至少又激起了我的雄心壮志!”
“怎么说宁!”俊彬呆一下。
“如果我留在台北不走,你认为我还有机会吗?”天威似笑非笑地。
“你——”俊彬呆住了,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天威会留下?不可能吧!当初他走得那么坚决,今天怎么会回头?是自己鼓励了他?
“天威,你真不走?你真会留在台北?”文泰大喜,他比俊彬粗心大意多了。
“我像开玩笑吗?”天威只望住俊彬,不知怎的,他不喜欢俊彬那副自得的神色,一个小小的,见不得光的赌场,又是间歇性的,有什么值得光宗耀祖的?
“天威,”俊彬脸上阴睛不定了一阵,终于换上一副热诚的笑容。“你若不走就太好了,何止有机会?你我兄弟联手大搅一番,嘿!台北市谁及得上?”
“我说留下并没有说跟你联手,更不是大搅一番,”天威故意跟俊彬过不去。“我不喜欢沾人的光,你知道我喜欢单枪匹马闯世界!”
“你真要重来?”文泰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天威,我跟你,跟定了你!”
俊彬脸色一刹那间大变,文泰伤了他的自尊,他却记恨于天威,离开的人就不该再回来,回来——分明和他过不去!
“于文泰,你胡闹!”他盯着文泰。“你以为军校会这么容易让他不回去?他跟你开玩笑的!”
天威自然明白俊彬的心理,冷冷地一笑。
“我若不回去,莫说军校,天王老子也奈我何,”他说,“你要不要跟我打赌?”
“赌什么呢?”俊彬故打哈哈。“走,走,我们出去喝几杯,那么久不见了,总得庆祝一下,走,走,大家一起去,我请客!”
“心领了,”天威径自打开大门。“待我办完事再来喝你这一杯,老兄弟了,还有什么话说?”
“天威——”文泰追着出来。“怎么才能找到你?”
天威想一想,写了家里电话号码给他,天威是存心让俊彬下不了台,他讨厌那种小人得意状。
“我家的电话,二十四小时的打,总会找到我!”他说。
“是不是真不走了?”文泰很兴奋。“你若回来,说真的,嘿,大伙儿都有脸了,你知道,好多人都时时问起你!”
天威心中紊乱又莫名兴奋,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留下了?走与不走只在一念之间,决定的却是一辈子的道路。走是上等,是正确的,是光明的道路,他清楚地知道,但是——此刻心中千万个念头全是留下,留下,留下,即使留下是地狱,即使留下是粉身碎骨,即使留下是万劫不复,都吸引着他!
那是一种血淋淋的、充满血腥的、充满挑战的吸引力,而且吸引力强大得几乎不可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