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预备起床,下意识的感觉屋中好像还有人,有人——她转头望望,天威,她苦等整天整夜的哥哥正沉默地、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她。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翻身坐起,心里一阵轻松,笑容也展开,他毕竟是回来了。“为什么不睡觉?你在我屋子里坐了多久?”
天威微微皱眉,拍拍地上的旅行袋。
“我等着告诉你,我走了!”他漠然不动地坐在那惟一的沙发上。
“今天回凤山?”天智跨下床,这才发觉屋中弥漫着一阵令人不安的气氛。“你——哥哥,难道你——”
“是的,我已经决定了!”天威淡漠却是肯定。“无论如何,我该告诉你一声!”
天智的脸色迅速的有了变化,一声沉重又无奈的叹息在她心弦颤动,她深知无法改变天威的决定——世界上怕没有人能改变他。然而他这么做值得吗?他难道不知道会赔上自己的一生?
“你考虑清楚了?”她使自己看来更冷静,她必须这样,她不能再有一丝一毫刺激天威。
“是!”他嘴角闪出一抹令人心冷的笑容。“我相信我选了一条最适合我的道路!”
“这一年多来你在军校做得很好!”她还在尽最后一丝努力。
“你不以为军校生活适合你?”
他不屑地瘪瘪嘴。
“不必劝我,我相信属于我的道路是早就被定好的,”他说,“桐油瓶始终要装桐油!”
天智心中又急又担心,却又不知道该讲什么,她呆呆地望着他半晌,一夜未眠的天威看来是疲倦晦暗的,一如那天色。
“能告诉我你预备去哪里吗?”她说,“我们还会见面的,是不是?”
天威耸耸肩,又摊开双手。
“总能见面的,”他说,“等我安定了,我会给你电话!”
“你真不愿住在家里?”她叹息。
“何必大家不方便?”他笑了。“你该知道今后——我做的是什么事!”
天智无言点头,她当然知道,天威若不回军校还有哪一条路走呢?他只能回到他的老路上!
“那这一年多——岂不浪费?”她惋惜,却又帮不上忙,天威的脾气她太了解,无论对与错,决定了的事他永不更改。
“是浪费,”他冷冷一哂。“生命对我又何尝不是浪费?”
“昨天你不是说好了回去的?”她忍不住问。她不能想象什么样的事令天威改变。
“昨天是昨天,今天的傅天威已是另一个人,”他眼中光芒一闪。“天智,别再问我原因,我只要告诉你,我并非你想象中那么好,我再怎么努力也走不好正路!”
“昨天你遇到谁?”天智开始怀疑,一定有些事故的。
“我的决定与任何人无关,”他再笑一笑。“你知道吗?当我撕碎台北到凤山的火车票时,我轻松、愉快得无法形容,我不想再为难自己!”
“你知遘你撕碎的可能不只是一张台北到凤山的车票吗?”她深深地、悲哀地望住他。
“谁想那么多?”他全不在意。“我只想通了一件事,要发财、要成名立业有许多捷径,走正路的人可能永远达不到目的!”
“哥哥——”天智心都冷了,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它竟改变了天威的一生呢!“你重视发财和成名?”
“总要让人知道我傅天威不那么差劲,也要让一些人尝尝后悔的滋味!”他说。
“还是为——林文莲!”她摇头。
他冷哼一声,想着林克轩那幅嘴脸,更坚定了他不回去的心意。
“并不全是,”他摸一摸仍穿在身上的军装。“周俊彬,你是知道的,那样一个小角色也捞起了,一副不可一世的自得状,我看不顺眼!”
“你真太傻了,你已脱离那圈子,何必再和他斤斤计较?”天智啼笑皆非,为周俊彬?
“不必劝我,天智,”他吸一口气。“我决定走这条路,我会不择手段地走好,你不以为行行出状元?”
“这样的状元——也不光彩!”她摇头。
“有钱有势就光彩,谁管你钱是怎么来的?”天威说,“周俊彬说——老头子也去他的赌场!”
“什么?!——我不知道!”天智也意外和不安。“就算他去——也没什么关系!”
天威移动一下,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虽然还有话要说。天智虽然要上学,天威的事却比上学重要太多了。
“你知不知道老头子二百多万怎么欠下的?又欠谁的?”他问得突然。
“不——清楚!”天智一震。
“你不会不清楚的,天智,”天威不蠢,他知道天智没说真话。“这是很重要的,我必须知道!”
“知道又怎样?你还能有二百多万来还?”她摇头。“趁现在一切还不晚,哥哥,你回去吧!”
“天智,你该回答我的,”天威很不高兴的样子。“怎么欠的?
欠谁的,很简单的问题!”
“真的不清楚,”天智还是摇头,怎么能说呢?天威的暴烈脾气,他会去对人不利的。“你若一定要知道—一去问妈妈吧!”
“她还没回来!”他拍拍旅行袋。“说了我就走,我知道你还要上学!”
天智用手掠一掠头发,神色更坚定。
“我不明白,哥哥,”她说,“你竟会回到你最厌恶的事上,你会快乐吗?”
“从今天起我追寻的不是快乐,我只要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他笑。“快乐根本不真实,还没有心神领会,它就迅速地消失了!”
“你越来越偏激,”她在床沿坐下。“哥哥,你就这么不回去,军校怎么会放过你呢?”
“我自有方法对付!”他一点也不担心。“天智,你不说我也要走,我也会有办法知道!”
“哥哥——”天智似乎想抓住他。“他们的事——我们怎么管得了?他们自己去处理!”
他冷冷地笑一下,站起来又背起旅行袋。
“再见!”他说,“我们的想法距离越远了,再说下去会伤和气,你好好的走你的路吧!”
“哥哥——”她追上前一步,他却大步走了出去。
“傅家能有你一个学好上进又走正路的人已经够了,”他的声音飘过来。“你会有前途的!”
“哥哥,”天智知道无法阻止,眼泪却是流下来。“你为什么一定要自毁前途呢?”
没有回答,只有反弹回来的门声,天威走了。
“哥哥——”天智追出客厅,奔到前面小小的露台上,天威已走到楼下,走出大门。“你要告诉我地址!”
“你去问沈耐雪!”他留下一个暧昧的微笑,绝然而去,没有反顾,也没有后悔。
去问沈耐雪?!天智傻了,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听错了话,沈耐雪?!天威去了哪里,沈耐雪知道?才认识一天的女孩,会和天威有什么关系?
天威的影子已消失在巷口,天智才恢复神智,立刻退回卧室,梳洗、换衣服,来不及吃早餐就赶着出门。和天威谈了一阵耽误了好多时间,她已赶不上第一节课,也罢,赶不上就别去了,她去找沈耐雪!
天智是知道耐雪的家的,那是在忠孝东路上一幢新建的公寓里,不是最好、最高级的大厦,却也相当不错。天智了解耐雪的家庭情况,耐雪和在银行工作的母亲相依为命,她的母亲是个慈祥却也相当严厉的妇人,她的微笑都有一种令人不可抗拒和违抗的威胁,她从不骂耐雪,她的管教只是用眼光和那又慈祥又严厉的微笑。天智以前见过一次耐雪的母亲,天智很怕她,也说不上什么原因,她明明展开的是慈祥的微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