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去了。”他不再看她。“接了一个电话就赶去台北。”
“什——么?”她不置信地怪叫,“我们才回来!”
他不出声,也不理会她的怪叫,看起来怪怪的。
“你知道谁打电话给他吗?”她不死心地问。
“知道。”他点点头。
“谁?谁?是不是——韦梦妮?”她抓住他的手臂。
他皱皱眉,诧异地看她一眼,轻轻摆脱她的手。
“你也知道韦梦妮?”他反问。
“是个空中小姐,脸上是七彩的!”她比画一下。
“就是她。”他慢慢说,“她是哥哥比较好的女朋友。”
一阵酸意冲上来,好情绪消失了,满心的不是味儿。
“还说陪我,骗人!”她不高兴地嘟起嘴。
“他——不是陪你玩了一下午?”他的声音干巴巴的。
“哼!不希罕!”她坐下来,一个劲拔草,一把又一把的,好像在发泄。小女孩在嫉妒了吗?
“但是——回来的时候你很快乐。”他说。
“快乐是我自己的事与康秦无关!”她恨恨地说,“咦,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做什么?”
“无聊的时候我喜欢坐在这儿。”他说。
“你很无聊?你不看书、不做功课?”她颇感意外地问。
“书有看完、功课有做尽的时候。”他不置可否。
“看电视呢?”她指一指。
“那样的节目,看了生气。”他冷笑一下。
“你真是挑剔,电视是免费的,人家演什么就看什么。”她好像很有道理似的。
“贴我钱我也不愿精神受罪,”他不属地说,“那种节目——消磨人的志气!”
“嗨,下次你去制作一个节目,如何?”她笑了。和秦恺聊天也很有味道。
“我不是那方面的人才,”他很有自知之明。“我不能勉强自己去做那方面的工作,那会痛苦。
“看那种节目才痛苦。”她又笑了。
沉默一阵,他忽然说:“那套浅苹果绿的衣裙很漂亮,很适合你。”
“真的?你看见了?”她总是粗心大意。”衣服是妈妈买的,她对这方面很有研究。”
“她——住医院了?”他问。
“没什么病,爸爸要替她做身体检查。”她轻松地说。
他看她一眼,他是颇不以为然的,没有病住院?可是他不说,他不想吓着她。
“玩一下午,你精神是否轻松些?”他问。眼光深处是关怀。
“是吧!我根本不去想功课的事。”她耸耸肩。
“明天你还来补数学吗?”他问。
“来,当然来!”她皱皱鼻子,“如果我考上第一志愿,秦恺,我一定好好请你。”
“不需要,我很乐意帮你。”他摇摇头。
她望着他,研究似的好半天。
“你为什么总是不笑?你有心事,你不快乐?”她问。
“不笑并不代表有心事、不快乐。”他说,“每个人都不同,有的人把快乐放心里。”
“你快乐过吗?”她问得奇怪。
“当然,我快乐过。”他肯定地说,眼中有抹奇异的光芒。“只是——能使我快乐的事不多,所以我把每一次的快乐都存放起来,放在一个小盒子里。”
“快乐能存放起来?”她惊讶地望住他,“什么盒子?能不能给我看看?”
“记忆的盒子存放了快乐,只有我自己看得到。”他说。嗯,他也稚气得很呢!
“说得那么奇怪。”她拍拍手,“我猜——你最快乐是考上台大,对不对?”
“不对!”他漠然摇头,“考上大学是意料中的,只是对六年中学课程的一个交代。”
“天!是意料中的?”她伸伸舌头,“我可不敢想会考到那儿去!”
“你会考得好,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他正色说。
“信心?凭我的数学?”她叫起来。
“为什么还担心数学?不是交给我了吗?我会使你绝无问题。”他肯定地说,信心十足。
“真话?不骗我?”她兴奋得眼睛发光。
“时间会为我们证明一切。”他轻轻拔起一株草。
她望着他半晌,感动得握住了他的手。
“奏恺,你真好,比我想象中好得多。”她真诚地说,“我真后悔以前怕你,要不然我们早就成了好朋友!”
“我们现在——是好朋友吗?”他吃力地问。被她握住的手有丝不易觉察的轻颤——那是他深心中最隐秘的一根神经扯动了。
“当然,我们当然是好朋友。”她说,“如果我能,我愿在你记忆的小盒里增加一份快乐。”
秦恺呆怔一下,心馨说的——可是真话?她愿为他增加一份快乐?第一次,他激动起来,反手握往了她,嘴唇微微颤动,却是说不出话。
说什么呢,沉默不是最美的语言吗?
四周突然变暗了,有人关了灯,或是——月亮失去了踪迹?今夜可有月光?为什么他们一直都没发现?
“秦恺,你会因为我而快乐一点吗?”她问。
他的手因为收紧,那丝轻颤也明显了。
“你——本身已是快乐的源泉。”他说,含蓄地。
“是吗?”她无邪真纯地一笑,“你一直这样想吗?为什么我以前总以为你讨厌我?”
“因为你只看我外表。”他诚恳地说。
“内心怎么看得到?你又不爱说话,谁能了解你?”她毫不掩饰。
“由感觉去了解往往比看更可靠。”他说。
“感觉?”她怔怔地想。她怎样去感觉他?他们之间可以说是陌生的,除了补习,他们连接触都少,怎么感觉呢?
“回去吧!”他突然站起来,似乎想隐藏什么。“休息后,你会更有学习的智慧。”
“好!”她跳起采,“明天白天补习,好吗?”
他点点头。凝定的黑眸中有一抹跳动的光芒。
“你知道吗?你使我小盒中的快乐几乎——满溢了!”他真诚动人。说完就走,好像在逃避,又像是隐藏。
她使他的快乐满溢?什么——意思?
第五章
对浣思来说,那是一个漫长难挨的夜。
十点钟,哲凡来替她熄了灯,沉默地望了她一阵,什么也不说就离开了。黑暗中短暂的对峙,也竟能那样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哀伤——哀伤,没看错吗?这怎可能是哲凡的神情?难道——他刚才所说的是真话,台北市最好的外科医生刘哲凡已不能替人再动手术?
哲凡离开后,她也无法安宁,他眼中那一抹似冥似幻的哀伤,强烈地震撼了她心中每一条细微的神经,她恨不得跳下床追出去,她要告诉他——她要问他,她——她可以帮一点忙吗?
真的!浣思心中全是帮助他的意念,她早已忘却了其他任何事、任何人,包括正伦和她自己的病。她知道,她若不能在哲凡有困难时伸出援手,她这一辈子都会遗憾。然而——哲凡需要怎样的援手呢?
她无法使自己的思想休息,她辗转整夜也不能入睡,她一直想着哲凡,想着哲凡的困难,想着哲凡的隐衷,哲凡——到底是为了什么?
整夜失眠使她万分困倦,她很想闭起眼睛休息一阵,她不愿意以一副憔悴的病容面对哲凡——真是痛苦,勉强闭上眼睛竟也那样难受,连眼皮都闭痛了,她仍然睡不着,脑中转动着千头万绪——哲凡的千头万绪!
然后,天亮了,然后,收拾病房的女工进来工作了。然后,和蔼又漂亮的护士为她送来一些药丸,然后早餐,然后——她以为哲凡该来了,昨夜他临去时虽什么都没说,但他一定会来的,他关心她的病,不是吗?然而,那么失望,进来的竟是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