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思,觉得怎么样?”申沛文双手扶着床架,在美国医院工作了十多年,他的作风也美国化了,他微笑着。“你的脸色看来不大好呢!”
“我觉得很好,”浣思勉强作礼貌的微笑,“头不痛。”
“昨夜没睡好吗?”沛文很自然地拿起她的手,在替她量脉搏。“不习惯医院?”
“也许吧!”浣思望望门口。“哲凡呢?”
“他休假。”沛文低着头看表,仍在量脉搏。“他一早打电话叫我来看你。”
“休假?”浣思怀疑,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昨夜他没提起,他——休星期天例假?”
“不,他放大假。”沛文放开她的手,说。“两星期大假。”
浣思的脸变了,她绝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哲凡必然是故意安排避开她的,这——
“假期是早排好的吗?”浣思努力装得自然。
“不清楚。”沛文说,“怎么,浣思,你对我的手术不放心?”
“不——”浣思心中一阵猛跳,谁说要动手术了?“我只是不想开刀。”
“浣思,你要考虑清楚,”沛文认真一点,“这件事不是儿戏,有关你的生命,你不该固执。”
“我考虑得很清楚,”浣思掠一下头友,“我不儿戏也不固执,我——有原因。”
“什么原因比生命更重要?”沛文不同意。“除非你对我没有信心,否则没理由拿自己开玩笑。”
“我——”浣思咬着唇,“我希望先见一见哲凡,然后才决定开刀的事。”
“我替你拔电话。”沛文拿起电话。“你自己跟他说。”
电话拔通了,沛文把话筒交给浣思。
“哲凡起身了吗?温太太。”浣思问。
不知道温太太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浣思呆住了,好半天都回不了神,然后,一言不发地挂上电话。
“怎么?”沛文皱起眉头,他看出有些不妥。“哲凡这么早就出去了?”
浣思摇摇头。再摇摇头,脸色苍白而困惑。
“大概做礼拜去了。”沛文又说。浣思的模样显得震惊,他想缓和一下气氛。
“不,”浣思慢慢回过神来,声音怪怪的,“他不是做礼拜,他——去旅行了。”
“旅行?”沛文也是意外。浣思在医院里,无论如何,即使再没有感懂,也不该去旅行。“他没说起。”
浣思再摇摇头,奇怪的不安神色过去了,她的正常恢复得特别快。
“沛文,我希望立刻出院。”她郑重地说,“所有的后果我自己负责,我一定要出院。”
“我不同意,这样太危险!”沛文摇头,“昨夜的休克已证明你的病比想象中还重。”
“危险是我自己的事,”浣思绝不犹豫地跳下床。“我有权支配和安排自己的生命!”
“浣思——”沛文轻叹一声,他帮不上忙,他知道。“你还和以前一样固执。”
浣思把脑转开一边,她不习惯在朋友面前流露内心的感情,偏偏此刻又忍耐不住。
“你不明白,沛文,”浣思好不容易才压抑了感情的波动。“我并非对你没信心,只是——这件事对我、对哲凡都十分重要,我一定要先弄清楚才行。”
“你们有事?”沛文不能明白。
“我想——该是哲凡有事,”浣思转回头来,她终于完全控制了表面的平静。“沛文,难道你完全没有发觉哲凡近采的神精和态度都不对?”
“是吗?”沛文不能置信,“他很正常啊!”
“正常的只是表面,沛文,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帮他。”浣思抓住沛文的手。
“这——”沛文退后一步,是浣思脑中的瘤使她神智不清了吗?她竟说哲凡不正常。“浣思,你可能误会了吧?”
“绝不是误会,相信我,”浣思真诚无比,“你不以为他拒绝替我开刀又避开了,其中有隐情?”
“浣思,”沛文又抽出被抓住的双手,放在她肩上。“哲凡要我替你动手术是理智的决定,我相信他度假也绝非故意避开,你想得太多了。”
“你不明白,”浣思拼命摇头。沛文完全不知道哲凡双手的事,他完全不知道哲凡已不能替人动手术,这是哲凡的秘密,她不能揭穿。“我知道他有困难,我一定要先见到他。”
“浣思,离开医院对你全无好处。”沛文警告。
“我答应你我会回来,”她急切地希望能脱身。“我并不想死也不想变瞎,我只是——先要办一点事,十分重要的事,我一定要离开。”
沛文考虑一下,若是浣思不肯签字动手术,留她在医院也没有用,这种事即使医生也勉强不得。
“好!我让你出院,”沛文凝视她,“但你也得答应我,感觉不舒服立刻回来,而且要同意动手术。”
浣思心中飞快地一转,毫不考虑地答应了。先找到哲凡,其他的事都属发要。
“我答应你。”她说。
沛文微笑一下,转身退出病房。
“你有急事就走吧!手续由我来办。”他说。
浣思迅速换好衣服,她又紧张、又激动,再加上动作奇快,换好衣服就开始喘气了。她穿的仍是昨夜那件浅象牙色的长裙晚装,根本不适合在街上行走,最讲究服装的浣思会天却是顾不了那么多,她提着长裙,在所有人诧异的注视下,半跑着冲出医院大门。
她看一看晚装皮包,里面有钱,于是她拦了一部计程车,跳上去直奔飞机场。
温太太说哲凡坐十点半的飞机到高雄去,现在才九点多一点,她还有截住他的机会。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为什么一定不肯放过哲凡呢?他们不是已离婚了五年吗?她——哎!她的心又乱又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留住哲凡,只是她心中有一个声言不停在叫:“留住他!留往他!”而且,她也肯定知道一点,留住他是对的,任他这么离开——会是一辈子的遗憾!
赶到机场,她在国内线的候机室找了一圈,没有他的影子。登记机票处也问过,十点半有两家公司的飞机到南部,但都没有哲凡的名字。
“有旅客已经上飞机了吗?”她急得全身冒汗。
“没有,空中服务员都没上去,太早。”航空公司职员回答。
浣思的心中仿佛一下子失去倚靠,空空荡荡连感觉都没有了。温太太不是说他坐飞机去高雄吗,怎么会没有名字,又不见人影?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吗?
愈是焦急烦乱,思想愈是不能集中,她从来没有这么恍惚过,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机场,怎么上计程车,等她突然清醒时,发现计程车已把她送到哲凡的诊所门外。
她胡乱付了车钱跳下来,那么奇怪,她突然冷静下来了,冷静得这么及时。温太太可能是奉命说谎的,哲凡可能根本没有离开家?他只是让她绝望而答应让沛文动手术,他是这样吗?他未免太低估她了。
她冷静地按响了门铃,等着福伯替她开门。
“夫人!这么早?”福伯不明真相,惊喜地问。
“医生在吗?”她若无其事地问。
“在!在!”福伯一个劲儿点头。
浣思冷冷一笑,昂然大步而入。
迎在门边的是意外又十分尴尬的女管家温太太,她只是奉命行事,也怪不得她。
“哲凡在哪里?”浣思也不提那谎言,她对温太太的微笑十分有教养。“楼上,或书房?”
“在小客厅。”温太太欲言又止,终于领先走向小客厅。“夫人,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