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嘉窒着一颗心,目光挣扎。
「让我考虑一下,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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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嘉踩出房门的步伐,重担分外明显。
「言嘉。」彤弓捧着一盘糕点,出现在他身后。
言嘉回头,彤弓的表情似乎有话想问,但他并没特别注意。
「我来弄。」言嘉欲接手,彤弓却拿开。
「不用了,偶尔也让我来服侍骆爷爷,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师父,尊师重道是我该有的本分。」彤弓展开笑靥。
那笑容使言嘉有些心痛,一思及他若离去,就再也见不到如此灿烂的容颜。
「那就麻烦你了。」言嘉转身,想掩住内心的疼楚。
彤弓木然驻足,眼神凝住言嘉背影。
什么时候他们的对话变得如此客气与遥远,仿佛初识的陌路人?她不要面对这样的关系,他们本该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啊!
难道……是她造成的?因为她说了那些伤害他的话?
「言嘉!」
「有什么事吗?」言嘉没有回身。
她就是想唤住他,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被他这么一问,她倒不晓得怎么回答。
「婚事决定了吗?你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吗?」问话一出,彤弓急掩嘴。
她干嘛问这些事?这只会让她难受。
言嘉微微一僵。「没有用的,那个女孩不会爱我。」
言嘉真的有喜欢的人?彤弓端盘的手有些不稳。
「为什么?你这么温柔、为人体贴,好心,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彤弓脱口而出。
言嘉诧异,转头望进彤弓认真的表情。
那是她对身为朋友的他的不平吧!
「谢谢你。」言嘉的笑蕴含淡淡的哀愁与恻然,彤弓看了宛若拧疼一般。
「为什么道谢?」
言嘉没有回答,徐徐步向彤弓。俯视的双眸燃烧着深情,恨不得将彤弓铭刻于他心田最深处,永不磨灭。
彤弓垂眼,言嘉的注视令她胸口起伏得厉害。
他为什么这样看她?
「彤弓,我们还是朋友?」
彤弓抬眼,不明白言嘉的忧伤从何来。
「我们当然是朋友。」她使劲颔首,仿若这是一个千年不变的道理。
「一生?」
「一辈子。」
当彤弓坚定说出答案时,无可避免的刺痛竟同时搅动两人心湖,泛起波涛。
「太好了。」言嘉扬开唇畔,满足却凄凉。
至少他们仍是朋友,至少他留给彤弓的,不会是悲伤。就把他的情感埋葬,因为再留在白府,他难保不会崩溃,不会毁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起码,「永恒」存在……
「彤弓,记住你说过的,我们永远都是朋友。」言嘉一字一句清晰说道,嗓音虚无邈远。「再见。」
彤弓凝视言嘉消失在回廊的一点,心头莫名梗着惧骇不安。那形影仿佛八年前桃花树下的他,浮幻缥缈。
数日后,白府里再也寻不着言嘉的踪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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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冬降临,在江南的此地,虽不至如北方那般寒冷萧条,但冬意的寂寥依然侵袭每个隅落。
白宅里的桃花树下,尤其显明。
唐亦晴手持外衣,伫候树下,视线婉柔地落在那睡着、但眼角却带着泪痕的脸庞上。
一定又作梦了吧!这样的情形究竟重复了多久?
唐亦晴将外衣轻披在彤弓身上,彤弓此刻蒙眬地睁开睡眼。
「对不起,吵醒你了。」
彤弓抬眸,吸吸鼻子,无谓地笑了笑。
「没有关系。」声音哽咽着沙哑,目光涣散着落寞。
「你每日都在桃花树下,你希望寻找到什么呢?」唐亦晴快看不下去了,自从言嘉不告而别后,彤弓就像断了线的木头娃娃,毫无生气。
「一个答案吧!」
「任由自己像摊烂泥似地在这里,解答就会从天而降吗?白彤弓,你是在缘木求鱼!」唐亦晴气得不由自主将话放重。
「那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彤弓仿佛在大海里漂流,没有任何支撑工具,却也不求救,放任随波。「没有一句道别,没有一点不舍,他就从我身边一声不响离去。我怀疑,他心中到底有没有过我的存在?或者,对他而言,我根本微不足道。」
「你真的这么认为?你们相处几千个日子得来的是这个结论?」唐亦晴蹲下身,握牢拳头问道。「你想他、你思念他,你梦见的都是他,不是吗?」
「我们是朋友!」彤弓大喊,欲藉此坚定自己的立场。
然而唐亦晴不以为然冷笑道:「是呀!好个友情!值得你夜夜相思流泪,茶不思饭不想,等在桃花树下,等候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影。」
彤弓痛彻心肺地阖眼,反驳不了。
梦里浮现都是他的身影,曾经的踪迹与欢笑悲伤,如同一道刻印,烙在她心头,纵然思念煎熬,她也绝对割舍不下这份情感。
可是,她如何正视这可能为他们友谊带来裂痕的感情?
「彤弓,明明就在咫尺间,你何必将自己逼入天涯里?既然想念,就直接去找他啊!当面问清楚理由,好过你现在无止境的痛苦。」唐亦晴激动地劝道。
彤弓拚命摇头。「你不懂,你不会了解的。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我不想破坏这得来不易的友谊,所以我不能追、不能问,我怕……我的情感会在他面前裸露,以致没有退路。」
唐亦晴恍然,忿忿地点醒彤弓,「你就是为了这该死的友情,弄得自己这副德行?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懦弱胆怯?你应该理直气壮冲到言嘉眼前问明白,问他为何不告而别,问他是否对你有感觉,问他……爱不爱你。」
彤弓张眸惊诧,游移的目光丝毫没有信心。
「不可能的,言嘉已经有了心仪之人,我不过只能置于他好友的位子上。」
「怎么可能?」唐亦晴颦蹙,狐疑道。
「他亲口向我说的。」
唐亦晴暗自思付。她不会观察错误才是,言嘉的表现分明是围绕彤弓为中心,他哪可能看上别的女子?
「你问过那人是谁了吗?」
彤弓摇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心仪者可能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唐亦晴冒一挑,彤弓傻愣住。「彤弓,思念的痛苦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与之宾无可避免,但你和言嘉却是触手可及。八、九年是多少日子的堆积,你为什么不尝试相信,你们彼此都拥有相同的心情?」
彤弓惶惶然地攫紧外衣,似乎手足无措。
「万一……我就此失去言嘉这个朋友,怎么办?」
「你珍惜你们之间的友谊吗?」唐亦晴反问。
彤弓颔首,抿着的唇是坚持的肯定。
「毫无疑问的,言嘉必定也是,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对不对?」
彤弓忧悒凝神,唐亦晴悬心俟其答案。
「我……不想失去他,他的别离,比两位姊姊嫁到远方更令我悲痛。我一直拚命压抑这种感觉,一再警戒自己不能背叛我们的友谊。但是愈否定,内心就侵蚀得愈遽烈。其实我恨不得立刻追随他,一生留在他的身边。亦晴,我好想他,想得我快要窒息!」彤弓泪珠串串滚落,哭倒在唐亦晴怀里,多日来的相思抑制遽尔间爆发。
唐亦晴抱紧她,口吻坚决的道:「追他吧!到南京找回他,不论会得到什么答案,至少思念可以了却、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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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江月浸寒,几多愁思恰似一江春水无尽奔流。
船只夜泊安徽芜湖,言嘉独坐船头,望着浅波不断而模糊的水中月。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远方火光点点,言嘉感慨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