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是跟进跟出的,我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我当然讨厌啊!况且,你年纪到了,该娶房媳妇定下心,成家立业嘛!这是每个男人必经的过程,你不例外才是。」彤弓哑着喉咙说出违心论,回身,盈在眼眶的泪水不让言嘉发觉。
把言嘉推出去,好延续他们的友谊、断绝自己不该的遐想,这真的是她所冀望的?
言嘉双脚宛如钉死,就这么直直立着,半启的嘴唇出不了声。
良久,他缓缓开口,「我知道了,我会保持距离,不造成你的困扰。」他跨出门槛,关上门。
一扇门,隔绝了两具贴近却又遥远的灵魂。
言嘉倏然无力,跌坐在门前。
与彤弓相识以来,争吵、争执或许有过,可是,他未曾想到,他竟会是彤弓的羁绊。
而娶亲--他拚命闪躲的词语,却讽刺地在他最不想让其知道的人口中出现。他以为至少可以待在彤弓身边一辈子,即使得将自己真正的情感永远埋藏,他都无所谓。
然而,一旦成亲,他心田那小小奢望必会成为泡影……
「言嘉!言嘉!」回廊不远处奔来个小童,上气不接下气地,截断言嘉的思绪。「糟了……骆爷爷他……他昏倒了。」
房门砰地打开,眼眶泛红的彤弓惊立着。
第六章
「我这是老毛病,我自己还不清楚吗?」骆老头躺在床上,发丝苍白,密布的皱纹在他额间眼梢。气色虽然虚弱,但眼睛仍是笑着的。
言嘉专心一意地替他诊脉,彤弓屏着心等待言嘉的启口。
「爷爷,你是不是又喝酒了?」言嘉蹙眉问道。
骆老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晓得,有没有喝酒毛病一样存在。」
「话不是这么说,爷爷,你也是学医之人,该明白酒对你的伤害!你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万一--」
「言嘉,」骆老头打断他的话,慈祥的笑脸散发满足的安息。「我活到这个年岁,已经够了。这些年来,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大限之期的确也该向我招手了。」
「骆爷爷,别乱说!」彤弓蹲在床前,眉宇间尽是担忧。「这些年岁,哪够你活?八句、九旬,甚至十旬,都在等着你。」
骆老头怜惜地摸摸彤弓的头。「彤弓,人的一生有时候太长也非好事,活得无愧满足,其实就够了。现在我唯一觉得亏欠的,就是言嘉的婚事。」
一闻及婚事二字,言嘉与彤弓同时愀然。
「爷爷,婚姻这事自有缘分,毋需着急。」言嘉欲轻松带过此话题,可惜骆老头紧抓不放。
「怎不急?我再活能多久?彤弓已经成家,接下来就该是你。你说说看,你到底对媒婆惜介绍的姑娘有什么意见?」
言嘉沉默,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彤弓,彤弓则黯然垂首。
「不满意就说一声。」两人的神情全收于骆老头的眼里。「还是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一
言嘉心弦一动,眼神闪躲,不敢正视骆老头。
彤弓见他模样,胸口忽地揪痛。
莫非骆爷爷说中,否则言嘉为何如此忐忑样?
「爷爷,反正你先养好身体,其他的事以后再说。」言嘉顾左右而言它,避开话锋。
骆老头抿嘴,其中含着深深叹息。
「彤弓,你可以帮我到厨房弄些糕点吗?我饿了。」
「喔!好,我马上去。」彤弓起身步出房门。
言嘉疑惑地望着爷爷。「爷爷,这种事怎叫彤弓去做?随便吩咐个人……」
骆老头颇具深意地注视言嘉,言嘉倏地住嘴,读到了骆老头的用意。
「你故意支开她?」
「言嘉,当初爷爷带你进白家,除了希望能好好照料你之外,也是为彤弓找一个玩伴。想你们同年同月同日生,感情定会比一般人更好。事实上,你们也确实如此。」
骆老头语重心长的口吻,令言嘉不安地屏住呼吸。
「但是,我忘了一件重要事,就是彤弓的身分。」
言嘉睁圆眼。爷爷的意思是……
「言嘉,不管你们心灵如何契合,你们毕竟是主仆,这层枷锁不是那么容易打破。你对彤弓不应该抱持除此之外的任何情感,纵然彤弓可以恢复女儿身,却仍是你高攀不得的花朵。」
「爷爷……你早就知道彤弓她……」
「我是老,但不至于头脑昏花。夫人待我恩重如山,这个秘密我自然要替她保守。」骆老头试着坐起,干涩的喉咙因言嘉端来的水而获得舒畅。「所以,你应该明白,这是段不会有结果的感情。镜花水月,能趁早舍弃便舍弃。」
「感情不是物品,说丢就能丢。」无奈的愁思紧锁言嘉眉间,握杯的手牢牢发泄心中的痛伤。「我承认,错在我置错情感,好好的友谊,我把它弄得一团糟,弄的我找不到方向,痛苦不已。可是,它绝不是镜中花、水中月,我对彤弓的每一分情意都是真实的,我不后悔遇见她。」
「那未来呢?守在彤弓身边一辈子?你甘愿痛苦一生?假如有一天她恢复身分,嫁与他人,你怎么办?」
言嘉不语,脑里盘旋众多矛盾。
诚然,他只想待在彤弓左右,为她分忧解劳,为她付出所有他能给予的一切。然而,他们之间的藩篱却不断在建立。
充其量,他不过是彤弓的哥儿们,怎么样也不能跨越这份感情。讽刺的是,这是他努力欲维持的。
「言嘉,爷爷这一生已经没有什么遗憾,除了你的终身大事,如果你坚持不肯娶亲,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这样我死也瞑目。」
「爷爷……」言嘉害怕听到骆老头这般言语,毕竟他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不能失去。
「你去打开柜子的最上层,里面有束书信,拿出来。」
言嘉遵照指示,移动脚步到房里角落,取出五斗柜里的信件。
「看看里面的内容吧!」骆老头现在只能祈祷,那些信能够打动言嘉的心。
言嘉一封封阅读,疑惑的神情渐渐转为惊讶。五、六封书信,写的都是同一个期盼。
「这是……」
「当初二姑爷的要求你不肯同意,但是他从未放弃。所以他一再书函于我,冀望由我来游说。」骆老头俯首,嘴角浮现莫可奈何。「可是我知道,即使我苦口婆心,你也不会舍得离开……白府。」
手中薄薄的纸张顿时沉重,言嘉大约猜出骆老头的心思。
他没想到,艾姑爷对自己如此器重,那临别之语并不是客气,而是诚恳的企盼。
「我能教你的已经穷尽,你是可造之材,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二姑爷有心想栽培你,你应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学医不是一直是你的志向吗?别辜负人家一番殷切。」骆老头浑浊的眼里渴望一个肯定的答案。
但言嘉却缓缓收好信,脸容忧愁,问道:「你要我去南京?」
「你甘心一辈子为仆吗?想要匹配得过人,就须先抬高自己的能力地位。不然,保持现状又有什么意义?」骆老头的暗示着实令言嘉一怔。
假使有朝一日他能有所成就,是否他才有勇气对彤弓倾诉他真正的心情?可是他们彼此珍视的「友谊」,也许会因此颓圮。
而且,离开彤弓……他能够承受莫大思念的煎熬吗?
「我跟老爷商量过了,他同意你前往南京。毕竟你在白家的表现相当不错,老爷认为让你出外闯闯也是合理。」眼看言嘉陷在动摇中,骆老头继续动之以情。「言喜,这是爷爷人生尽头最后一个心愿,为我也为你自己好,唯有远离白府,你才能看清自己的定位,免于陷溺痛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