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乡愁单单是因为故乡的缘故吗?没有悬挂的人儿,家乡不过是个常见的词语吧!
言嘉掏出玉佩,生辰的刻痕犹在,然人事却已非。
「言嘉,怎不睡呢?」船篷走出一名男子,阴暗的光线窥伺不出他的容貌,但约略可感觉他身上带有的特质--敏锐且矛盾。
「姜公子,我不困,想欣赏一下月色。」
「这月你看不厌?自上船以来,你夜晚几乎不成眠。有何事烦心吗?」言嘉岔移目光,神情蕴藉。
「不好意思,让您担忧了,您好意让我上船,我倒在此这摸样……」
「相逢自是有缘,既然顺路,同到南京,不过舟船之便,不足挂齿。」姜伯诗笑道。「况且若无你舍身,季礼险些就成水中亡魂了。」
「我从小熟知水性,相救一事并无什么。」
当日言嘉离开宜丰,前往鄱阳湖畔,因缘际会救下姜季礼,姜伯诗为答谢,便邀言嘉同行。
姜伯诗往篷内一探,一名弱冠出头的男子正酣睡,他叹了口气。
「或许一开始就不该让季礼远行,他外表再怎么像个正常男人,内在毕竟仅是个十岁不到的孩童。」
「你们到南京是为商事?」
「算是吧!不过,大体为的是游山玩水。所以我才想让鲜少出门的么弟一并而行。你呢?上南京为何事?」
言嘉轻描淡写地答道:「拜师学医。」
「喔!」姜伯诗扬眉。「可我看你一路心事重重,难不成家中尚有妻小,所以挂念不已?」
虽然江面薄雾层层,但言嘉脸庞的黯淡却分外明显。
「使我挂念的不是家小,而是一个朋友……非常重要的朋友。」
「那么,如此的分离一定令你相当不舍?」
「我不能不舍。」言嘉的黑眸始终映着忧郁,与夜的孤寂相应和。「为了她的幸福,为了我们的友谊,我必须选择离开。」
分明悲愁至极,唇畔漾起的微笑却又温柔地令人不得不动容,姜伯诗心下猜着了几分。
「这朋友是个女孩家?」
言嘉默然颔首。
「多情却似总无情。一个情字,总捉弄得人们晕头转向。」姜伯诗的感叹,漂浮在浩瀚无垠的水面,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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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行不过两个仆人,彤弓与唐亦晴潇洒地驱马车奔往九江。
「少爷,再往前就是长江,接下来咱们得以舟代步了。」驾车的仆人探后说道。
唐亦晴抬望天色,向彤弓询问:「今晚是不是要夜宿九江?」
「也好,找家客栈吧!反正这种时候也不会有船家愿意出航。」
两人顺利寻到下塌处后,吩咐仆人将行李安置完毕,便直接用膳。
「幸好公公婆婆没有怀疑什么,只当我们到南京游逛访亲。」唐亦晴举起筷子开动。
「我们确实是游逛访亲。」彤弓盯着满桌丰富菜色,却兴致索然。
不敢预料往后的结果,彤弓的内心充满惶惶不安。
遇上言嘉,她该问什么?她该表达什么?满腹相思,倾吐的勇气有多少?
亦晴说的没错,她懦弱得令自己惧然,是她想都没想过的。
「到南京的路程可远着呢!你打算捱饿多久?」唐亦晴看得出彤弓的担忧,她递出筷子。
彤弓勉强进了些食,俄顷,隔桌传来怒声。
「喂!你这家伙摆明来白吃、白喝、白住的,是不是?」
「小二,我说过了,我的家仆回去拿钱,一会儿就回来……」一位年过五旬、身着朴素的老伯,面对小二粗鲁的态度,依然斯文有礼地解释。
「拿钱?拿了两个多时辰?你骗谁啊?跟我到宫府去!」小二不由分说使劲就抓起他的手臂,老伯面露痛苦之色。
彤弓趋前箝制小二,一脚踢开他。
「敬老尊贤,没人教你吗?」彤弓横目,语气震慑。「这里的掌柜是谁?给我出来!」
「客倌……」一个尖嘴细脸的男人从柜后畏缩地钻出头,声如蚊蚋,显然惧于彤弓气势。
「你是怎么教导下人的?随便对客人出手?」板起面孔的彤弓,威严十足,唬的掌柜诺诺点头,急忙拉着一旁小二赔不是。
「这位老先生的帐就记在我头上,有什么问题找我便是。胆敢再态意妄为,我先拆了你们的骨头。」彤弓义正辞严的狠话,令在场者皆瞠目结舌,连唐亦晴也不由得顿住心跳。
「年轻人,谢谢你。」老伯欠身颔首。
「哪里,举手之劳而已。」彤弓笑逐颜开。「老先生,要不如此,我们一块用饭吧!」
「我已经用过了,多谢。」这位老伯慈眉善目,温吞中蕴含爽朗。不知怎地,一抹奇异感浮掠彤弓心房,他身上某些感觉竟让她似曾相识。「像你这样的人不多了,适才那位小二已经催我多遍,却没人肯替我解危,唯有你。」
「我喜欢多管闲事吧!」彤弓自嘲道,反射性地回身,却看不见习惯为她守候的那个人。
彤弓嘴角扬起的弧度瞬间拉平。
对啊!他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老先生笑声宏健,彤弓不禁愈瞧、愈闻,愈觉神似,却联想不出任何人。
「老爷!老爷!」匆匆忙忙的,一个男人自客栈外奔来,喘息急促,恭敬地伫立在老先生面前·
「怎么拿个东西拿这么久?」老先生眉头紧蹙,铁着面容。
「非常抱歉,老爷,途中出了点岔,船突然换了位子,我找了大半天才找着,乞望老爷见谅。」男人惶恐地躬背。
老先生睇了他一记,随后又瞥向彤弓,表情旋即舒缓,既往不咎。
「这次若非这位小兄弟,我可要被当成无赖,送往官府。」老先生自男人手中拿到银票,交与小二。「这够付好几天份的伙食房钱了吧?」
「是、是!」小二态度大改,前倨而后恭。
老先生转向彤弓,诚恳请求,「小兄弟,不介意的话,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如此忘年之交,彤弓不认为自己有拒绝的理由。
她笑允,「您抬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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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二位也要上南京。」成懿行说道。
「成老爷也是?」彤弓、唐亦晴齐声开口。
「我本住南京,这趟是到南昌过访故友,顺便至九江经办些商事。既然这么有缘,我江际有艘船,我看干脆咱们同行罢了。省得你们夫妻俩还得跟船家交易,费时耗力。」成懿行豪爽邀道。
彤弓与唐亦晴相视,眼神交会下,彼此都同意。于是彤弓颔首,「那就麻烦成老爷了。」
「二位应该是相偕出游吧?真好,鹣鲽情深。」成懿行脸容蓦地增添光彩,目光的深邃羡慕似在追悼往日的情怀。
彤弓微微凝着笑意。「出游是一事,不过,寻人才是目的。」
「寻谁?」
「一个重要的人……」彤弓拨着一颗心,按捺疼痛与不安。然而她立即撇开,轻松转移话题。「其实我二姊嫁往南京,此番前去也为探望她。」
「依老夫看,你年纪……也有二十出头了吧?」
「今年五月一过,刚满二十。为何有此一问?」
成懿行神色霎时黯淡,追忆的语气叹息道出:「如果我的妻儿还在世,我们一定不仅能如你们伉俪一般,我的儿子想必也会让我有含贻弄孙之乐了。」
「你的妻儿……」彤弓察言观色,不细问。
「都往事了,没什么好提。」成懿行草草带过。「明儿个启程,你们今夜得好好休息,长途的舟船旅程可相当耗神。」
彤弓与唐亦晴俱乖乖点头,而彤弓却不禁对他未详谈的过往产生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