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士停在她家大厦的围墙外,她付钱下车,立刻看见大闸灯柱下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不是眼花吧?不是痴心的陈荫,不是隔壁的导演,是——冷敖?
心头狂跳,冷敖——怎么可能?
他看见她,有点窘迫、尴尬地走过来,想讲什么又讲不出,欲言又止,完全不是平日的冷敖。
“你——回来了?”他看她一眼,立刻垂下头,坐立不安似的。
“是的。”她咽一口口水,还是不敢置信,冷敖会站在这儿?不是做梦吧?
“我和雪凝——吃面。”她也说得结结巴巴。
“我以为你放了学——会早些回来。”他又看她一眼。又黑又深又难懂的眸子里竟有些害羞。
“不,不,我们逛了一阵街,到中区。”她手忙脚乱的:“你在这儿——”
“等你。”他说得十分肯定。
“等我?”她指着自己,嘴唇变成O的形状。意外得太不真实:“为——为什么?”
“你——”他停一停,冲到口边的话还是说不出来:“你不再学围棋了?”
他只能说另一句不关痛痒的话。
“你觉得我可有希望?”她福至心灵的一句话。
“当然有,你非常有潜质。”
“但,我怕打扰你,你要拍拖的。”她说。
“不,不,不,”他不知道在否认什么:“不会打扰,不拍拖,很欢迎你来。”
“真的?”她问。
“真的。”他答。坦率、热诚、真挚。
她吸一口气,胸口澎湃,有丝想流泪的感觉——不能流泪,不要表错了情。
“我会再去——下围棋。但,我不是有那么多时间。”她再吸一口气,为自己留退路。
“那不要紧,只要你来就行了!”他慢慢地说。黑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好像——信心不知道从哪儿来到心中: “如果下围棋太闷,我们——也可以出去看场电影或吃顿晚饭。”
她的眼睛亮起来,高兴得就要昏倒。
“真的?”声音却发颤。
“真的。”
“啊——”她仰起头,双手捧着脸笑。渐渐地眼泪也流下来,变成哭笑不分。
“晓晴——”他吃惊。 ?
他并不懂女孩子,为什么又哭又笑呢?他说错了什么吗?
她不理他。笑声渐渐变成低泣,仰起的脸也垂下来。
“晓晴,”他走向前,极自然地拥住她:“你是为什么?你不高兴我来?你生我气?晓晴——”
她深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抬起头。
“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她呜咽着。
“我——”他呆怔一下,立刻明白她这话的意思,情不自禁地双手收紧、收紧,把她完全拥在怀里:“我比较蠢,在感情方面。你原凉我!”
“今天你为什么会来?”她吸吸鼻子。
“我也不知道。”他深深地望着她:“你仿佛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你以前太小,我似乎从未看清楚你。后来——你十天没来,我愈来愈想见你,就来了。”
“但是温若男——”
“她是好朋友,现在也是;但不同你,我喜欢教你下围棋,喜欢天天见到你,这不同。”
她明白了,完全清楚地明白了。
喜悦渐渐稳固,心中十分充实。
“你——也可以到我家去。”她展开微笑。
“可以吗?你从来没邀请过我。”他兴奋地。
“我不敢邀请,你一直当我小女孩儿。”
“我忽视了你的成长,直到我突然看清楚你。”他放开她:“现在,你可以邀请我。”
“你愿意到我家来坐坐吗?”她俏皮起来。
“愿意。”好像在教堂里一样。
“走吧!”她主动握住他的手。
前十分钟和现在,她的心情相差何止千万里?现在满天晴朗,万里无云,她轻松得想飞。
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吗?上帝对她实在太好了。
晓晴每天以绝对快乐、兴奋的心情等待放学,和雪凝一起回家,待冷敖回来之后聊天、下围棋或出去看场电影什么的,快乐得像小鸟。
虽然如此,有时也会患得患失,疑幻疑真,她不能相信,真的已得到冷敖的感情。真那么幸运?
她在雪凝卧室里做功课,隐隐听到楼下传来人声,六点了,是冷敖回来了吧?
“他回来了。”她对雪凝说。
“不能这么心急,连一点矜持都不要了?”
“你跟我一起下楼!”
“等我写完这一条问题。”
晓晴在门边张望,坐立不安的。
“写完没有?快点啦!”她催促着。
雪凝还是从容不迫地写完她的问题,这才站起来。
“急成这样子,你不必读书,现在就结婚好了。”
“如果他要求,我一定答应。”
两个人相偕下楼。
走了一半,两个人都停下来,因为她们听见女人声,温若男?
晓晴望望雪凝,她做一个鼓励的表情。两人齐步走完最后几级楼梯。
“啊——晓晴也在?”若男是有些夸张:“你的围棋下得如何?要不要我指导你一盘?”
晓晴看冷敖一眼,他只微笑。
于是她也微微一笑,什么都不说了。
“等会儿若风也来,我们出去看电影好不好?”若男问。
“我要温书。”雪凝第一个反应。
“我——也要。”晓晴迟疑一下。
她当然想跟冷敖一起去,可是又不想在若男面前失面子,她只能硬着头皮不去。
“那么只剩下我们三个?”若男望着冷敖。
冷敖皱眉,摇摇头:“大家都不要去,看电视也一样。”
晓睛脸上立刻有了微笑。若男却瞪她一眼。
“你不是从来不看电视的?”若男对着冷敖。
“偶尔也看。”冷敖说。
“明珠台的片集?”若男是故意的。
“不。看我们自己中国人做戏有代入感,好与不好的感受直接些。”冷敖说。
“你记得那些明星?”
“晓晴告诉了我几个名字。”他说。
“你变了很多,冷敖。”若男远远盯着他。
“不觉得。”他淡淡地笑。
“刚认识你时好像不是这样子的。”若男口气很不满意:“你不该是易变的人。”
“变的是不是你的眼光?或你的新标准?”冷敖笑。
“不,绝对不是。我是个不变的人,三十年来都是这样子。除非死——否则我不会改变自己。”若男说。
“太刚强,太固执。”冷敖说:“这样子做人会不会太累?你固执己见,有没有后悔过?”
“没有——至少目前没有。”
“我也曾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冷敖摇摇头:“后来我发觉有时妥协一下,适当的改变一下是极好的事。至少不为难自己……
“你是说我该改变?”若男瞪大眼睛。
“我没有这么说,我在说自己。”冷敖一贯的淡。
“我很欣赏自己的性格。”若男提高声音:“女性如我一向是值得骄傲的。”
“是。”冷敖承认。
“你们不觉得吗?”若男转头看不发言的两个女孩子:“我一手创立自己的事业、名誉、地位,我的一切全靠自己,也一力承担自己的事。”
“你快乐吗?”雪凝问。
“很快乐。”
“你——不觉寂寞吗?”雪凝再问。
若男皱皱眉头,下意识地看冷敖一眼,他一点表情也没有。眉头自然就放松了,她很好强。
“不。怎么会寂寞?我是非常忙碌的,如果我愿意,每天都会有应酬。”她高傲地说。
“难怪这一阵子都不见你来。”雪凝微笑。
“再过十年你或者会明白我,”若男说:“女性到我这般年龄,事业——的确是重要过一切。”
“或许是的。”雪凝极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