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逊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放下电话,叶伯奇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给家里拨个电话,告诉淑容,有人在伦敦亲眼看到令超了,他很好,而且还托人捎了东西来。淑容一定会高兴的。这两天,为女儿的事,她也够烦心的了。但再一想,还是等见过威尔逊,了解到详细情况再说吧,也差不了多少时间。
于是,他匆匆收拾一下桌上的文件,把秘书叫进来,关照了几句,就挟起自己的公事包下楼去了。
他在银行门口站了不多几分钟,果然一辆黑色道奇从西驶来,在他面前戛然停下。
车里下来一个戴鸭舌帽的中国人,看样子像是领事馆的中国雇员。此人一直走到伯奇面前,客气地问:
“是叶伯奇先生吗?威尔逊先生要我们来接您。”
叶伯奇点点头。
那人打开车门,伸手请叶伯奇在后排落坐。然后“嘭”地一声关上车门,自已绕到另一边,也上了车,坐在叶伯奇身旁。
汽车刚开出不远,叶伯奇就觉得腰眼处被人戳了一下。低头一看,一支手枪乌黑的枪口正顶在那里。
“你这是干什么?”直到这时,叶伯奇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愤怒地问。
没有人回答他。紧接着一条宽大的黑巾已经蒙上了他的眼睛,两手也被绑到了背后。
他这才明白,自已上当了,遭绑架了。
“你们是什么人?带我上哪儿去?”
叶伯奇嘶哑着嗓子厉声责问,一边用力扭动双臂,想挣开被绑住的双手。
他的脑袋被狠狠地敲了一下,那坚硬的枪柄,把他打得眼前金花乱冒。
“不准乱动,放老实点,不然对你不客气!”
叶伯奇识时务地不开口,也不再挣扎了。
他这才觉得自己今天是多么愚蠢!
自己根本就不记得什么威尔逊,怎么竟会如此轻信地坐进他派来的汽车里?而且也不想想,如果威尔逊真要约他见面,谈的又是关于儿子的事,又何必要他去领事馆,还派车来接?
只怪自己一听是有关儿子的讯息,就高兴得晕了头,竟连最起码的判断能力和警惕都丧失了。
他们设这个圈套是为了什么?勒索钱财?复仇凶杀?
成串的汗珠从伯奇脸上和耳根挂下,又从那里流人脖颈。这既是因为脸的上部被厚厚的黑巾扎住,不免过于闷热,更因为紧张和恐惧。
他想不出这些是什么人。自己向来并未与谁结怨种仇,谁要把自己置于死地呢?
也许他们是黑道上的人,绑架是为了巨额赎金。可这又实在是太冒险的行为。何况,自己在上海并不属于最有钱的那一流人物。绑架我这么个人,值得吗?
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叶伯奇只好什么都不想,听之任之碰运气吧。
眼睛被蒙在黑布里,不知汽车开到什么地方,叶伯奇只觉得他们已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程。
终于,一个刹车,汽车停下了。
身旁那人把他扶下汽车,叶伯奇一脚高一脚低地跟着他走。
他听到笨重的木门开启关闭声,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当然,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最后,有人扶着他跨过一道门槛,把他按坐到一张椅子上。
周围静极了,叶伯奇等待着下文,心里反而平静下来。既来之,则安之,有什么办法呢!
有人轻轻咳嗽一声。
黑巾被扯掉了。一束强光直射伯奇的眼睛,刺得他一时竟无法睁开来。他本能地用手去挡了挡。
好一会儿,他才看清:这是一间不小的屋子,也许外面天没黑透,也许是这批歹徒做贼心虚,总之,所有的门窗都用黑布蒙得死死的,弄得屋里的空气令人窒息。
只有对面远远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盏灯。灯罩反扣着,正对着伯奇坐的椅子,灯光直射在伯奇脸上。坐在桌后的人,则完全隐没在黑暗里。
“叶先生,对不起,委屈你了。”桌后传出一个人的说话声。那声音沉稳低哑,略带些江北口音。
“我希望你对今天的事作出解释!”叶伯奇义正词严地说。
“我看不必了吧,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今天请你来,只为了一件小小的事情。只要谈妥了,马上送你回家。”
对面的声音,仿佛很友善似的,好像根本不是在做一次歹行,一次犯罪的活动。
叶伯奇知道,这不过是开头的软攻,强硬的还在后面呢。他虽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可听人家谈起过。
“叶先生能答应我们的要求吗?”那个人又说了。
“你们的要求?什么要求?”伯奇问。他准备听到一个可怕的数目,他的性命就要拿这个数目的金钱去换回。
桌子后面并没有马上传出声音,似乎那人在思索如何开口。终于,他说话了,提出一个完全出乎伯奇意料之外的要求:
“答应你女儿的要求,送她去英国,让她星期六就离开上海!”
“什么?风荷!”
叶伯奇惊得从椅子上跳起,但他立即感到身后有一双手,有力地把他重新接回到椅子里。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管我女儿的事?”
叶伯奇忍不住叫道,他奇怪,他们怎么会知道风荷的事?他觉得这个要求侮辱了风荷。这比自己受侮辱还要令他痛苦。
“我已经说过,我不想解释。你说吧,同意还是不同意?”桌子后面的人固执地问。
“你们不说出个所以然,我是不会同意的。”
“那好,看来叶先生是个爽快人。那么,我告诉你,如果本周星期六以后,你的宝贝女儿还留在上海,那么,你可得对她的人身安全多操点儿心。”
桌子后面的声音是冷冷的,冷得使叶伯奇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不知说什么好。
那人又开口了;“送叶先生走吧。”
“不,等一等,”叶伯奇嗓音暗哑地说,“我,让我……想一想……”
桌子后面的人没有答话,屋里没一丝声息。
安静本来是让人思考的好条件,但此时的安静却只使叶伯奇脑子里产生一片嗡嗡声,使他的心乱得像一团麻,他根本不知从何处思索起。
无数个问号在叶伯奇脑中翻腾。
为什么这些人要风荷走?这不正是风荷自己的要求吗?
是不是他们曾威胁过风荷,所以风荷在无奈中提出要出国?但是,他们为什么非逼她走不可呢?风荷的走,能让他们捞到什么好处呢?
会不会是风荷想借助这些人来达到她的要求?不,不会的,风荷怎么会做这种事,她绝不可能跟这些人搅在一起,来对付自己的爸爸。
风荷出国,最直接的当然是跟夏亦寒有关。难道这些人跟亦寒有牵连?不像。把风荷逼走,怎么可能是亦寒的意思呢?且不说他们如此相爱,就是退一万步,亦寒不想跟风荷好了,也不必用这种拙劣手段呀!他们还未订婚约,没有人会赖上夏家的。
那么,这些人该是夏亦寒的仇人?他们是在破坏亦寒和风荷的婚事,用这个办法来毁掉两个年轻人!夏亦寒一个普通的医生,哪来的仇人呢?
真让人费解啊!
叶伯奇明白,一时间,他是无法解开这些谜团的。眼下,女儿的安全是最首要、最现实的问题。
“是不是我同意风荷出国,她就会很安全?”叶伯奇不放心地追问。
“那当然,”桌子后面的回答很肯定。
“好吧,我同意。”叶伯奇下了决心,不管怎样,先让风荷出去避一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