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阿姨却不同。风荷来的那天,起先还没什么,到后来,绣莲已开始觉察到她心神不宁。风荷晕倒,大阿姨给风荷擦身上的冷汗,她拿了药走过来,大阿姨看到她时,不知为什么,竟有一种惊恐的神情。这不能不使绣莲顿生疑窦。
以后这些天,大阿姨也显然心不在焉,干活丢三拉四,做出的菜不是咸了,就是忘了放盐。只要一有机会,她就拉住绣莲,询问风荷的事。问出的问题也希奇古怪,莫名其妙。
有一次她问绣莲:“你见过风荷的爸爸和妈妈吗?风荷和他们长得像不像?”
还问:“风荷的哥哥是不是她嫡亲的?她妈妈生过几个孩子?”“你知道风荷她爸妈喜欢她吗?”
一天晚饭前,菊仙提出还想再看看风荷给她做的拖鞋面。绣莲去自己房中拿来交给她,菊仙捏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地细细打量,然后哺哺自语道:
“难道真有这么巧?不会的,太巧了!”
惹得坐在沙发上打毛衣的文玉奇怪地抬头问她:
“菊仙姐,你叨叨啥呀?什么巧啊不巧的?”
又有一次,她和绣莲两个人在厨房里。她先是缠着绣莲问了一通关于风荷的事,见绣莲爱搭理不搭理的,她也就不吱声了,闷头在水龙头下洗莱。突然,她长叹一声,冒出一句:
“唉,这些年来,也不知这可怜的孩子在那个家里过得怎样?”
“大阿姨,你说谁是可怜的孩子?是说风荷吗?”
一听到绣莲的追问,菊仙脸通红,忙否认道:
“不,不,哪里是说风荷!”
她慌慌地拿过一只淘箩,像逃出厨房似地去屋里舀米,扔下了洗到一半的青菜。
绣莲是个多么敏感的姑娘,她越来越感到大阿姨的失神定有什么蹊跷,她暗暗在寻找机会,要直截了当地问一问。
昨天晚饭后,大家都聚在客厅里,连季文良也在。
菊仙突然提出:“我想把箱子间打扫一下,你们去帮我把箱子搬一下好吗?”
这个提议先是使大家诧异,接着就遭到了一致的反对。
“夏天刚翻晒过衣服,我手臂的酸痛还没好呢,又要叫我们抬箱子了!”绣莲第一个夸张地叫起来。
亦寒也开玩笑地说:“大阿姨,你是有力气没处使了,对吗?”
连文玉也不赞成地说:“我看算了。再过不久,又要取冬天的棉衣、皮衣了,到那时再打扫吧。”
菊仙一脸失望,只好作罢,呆呆地坐在一旁。
季文良站起身来说,他要走了,还要赶到公司去,因为董小姐病了,有一个礼拜没来上班,有些事不能拖,只好由他亲自处理了。
文玉听罢随口说了一句:“哦,董小姐病了,我还不知道呢。什么时候我去看看她。”
菊仙一听这话,忽然起劲起来,一再说文玉早该去看看董小姐,人家一个单身女子,对公司的事从来尽心尽力,现在有了病,该去关心一下。
等文良走了以后,她又责备文玉,对哥哥太不关心了。董小姐多好的人,对文良又有意思,文良对她也一向印象很好,她再不加紧撮合,简直是罪过:这种事不能拖,要说做就做,明天就去!
冷眼在旁观察的绣莲,把大阿姨提出搬箱子的事和积极鼓动玉姑去看董小姐联系起来,突发奇想:会不会明天她想一个人留在家中,翻找些什么东西?
今天一早,绣莲和往常一样到医院去了。但她上班不久,就和护士长说,她有点事,要出去一下。
对于绣莲提出的任何要求,护士长从来是满口答应的,既是碍于绣莲与夏院长的特殊关系,又何况人家只是来医院实习的一个学生,并不是医院正式雇用的人员。
于是,上午十点钟不到,绣莲就回到古拔路家中。
菊仙用那把长长的铜钥匙打开锁。她把锁和钥匙都放在一边,然后就掀开了旧木箱的箱盖。
里面全是小孩的衣服和鞋帽,有单的、夹的,还有小棉袄裤和棉鞋。全都洗得于于净净,叠得整整齐齐。
菊仙随手拿起一件天蓝色小夹袄,慢慢抖开,前襟上绣的花赫然露了出来。
三片碧绿的荷叶,托着荷花、莲蓬,旁边还有一对形似鸳鸯的嫩藕……
和风荷给绣莲的拖鞋花样几乎一模一样,连用线的色彩都非常接近。
菊仙把这件夹袄托在手里,看着这熟悉而又久违了的绣活,陷人深深的思索之中。
菊仙自己也奇怪,照理她应该高兴才对,多年来她做梦都想重见这些小衣服的主人,但真到了这一天,她却感到心头一阵阵忧愁。
直觉告诉她,这对夏家来说也许并非好事,如何向三个年轻人交待?这意味着过去的平静将被完全打破。
会不会这一切都只是巧合?菊仙倒宁愿如此!就让风荷作为一个与夏家本无任何渊源关系的女孩子,进入夏家作媳妇,这不更好吗?
菊仙告诫自已,看来对这件事目前千万千万要守口如瓶,对谁都不能说……
她的思绪走得那么遥远。根本无法再留意到身旁的事。所以,绣莲回到家,走进箱子间,她都毫无觉察。
直到绣莲不声不响地伸过手去,想把她手中的那件衣服拿过来时,菊仙才猛地惊醒,发现在箱子间里,竟然还有一个人在分享她的秘密。
菊仙第一个念头是赶快把衣服放好,箱盖盖上,但这两个动作都没来得及做,绣莲已从她手中把那件衣服夺过去了。
看清了这件小夹袄上绣的花,绣莲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极度惊讶地“啊”了一声。
她的目光落到打开箱盖的那一箱衣服鞋帽上,她把那件小夹袄放到一边,两手都伸进箱里,使劲地翻动起来。
衣服被弄乱了。但绣莲也已发现,这些衣物显然是女孩子从三岁左右到十岁以内穿用的,奇怪的是,这些衣物上大多有着这同一花样的刺绣,不过绣的位置有的在帽沿,有的在鞋面,有的在衣服前襟,有的在裤腿下端而已。
这些衣服鞋帽有大有小,有穿过后洗净的,也有看得出来未怎么上过身,特别是其中几件较大的衣衫,简直是崭新的。
为什么都绣着这同一花样?是制衣人特别的偏爱,还是一种固定的标记?更引得绣莲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这花样与风荷绣在鞋面上的竟一模一样?
风荷是从哪里知道这种花样的?对了,风荷说她小时侯穿过绣着这种花样的衣服,这又是怎么回事?
显然,大阿姨她不仅已发现了这种相像,而且她是深明其中缘故的。
“这些都是我小时候穿过的吗?”
绣莲发问了,语调很随便,仿佛并未把这事看得有什么重要。
菊仙张了张嘴,没说话。但在绣莲眼光的逼视下,她终于还是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嗯,当然……”
“这些衣物是谁做的?是我姑妈?是玉姑?是你?”
绣莲提出一个人,菊仙摇一次头,最后,绣莲说:
“那么,是我的亲妈?”
“不,不是!”这回,菊仙回答得很干脆。
“那么是谁做的呢?”
“是……请裁缝做的,”菊仙声音很轻地答道。
“为什么风荷也有这种花样的衣服?她说,她给我做的拖鞋面,就是照她小时候一件衣服上的花样描的,”绣莲终于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菊仙半天不作声,最后才勉强开口道:
“大概当时很流行这种花样吧……我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