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预感到自己将看到什么,但似乎又不希望真的看到
终于,她还是看到了:就在颈项下面,两乳之间,凤荷那细嫩洁白的皮肤上,有一颗深红色的莲子状的血痣。
菊他匆匆掩好风荷的衣襟,一回头,见绣莲拿着一盒药正站在她身后,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大门口响起了亦寒的汽车喇叭声。
当风荷悠悠地醒来时,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俯在她面前的亦寒。
夏亦寒脸上充满关切和怜爱之情。
起初是不明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但很快风荷想起了刚才的一切。泪水漫上她的眼眶,羞愧、懊恼、遗憾、内疚、不安等种种情绪交错而来,但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有气无力地叫了声:
“呵,亦寒……”
亦寒被她的神情搅动得心里发酸。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捏着风荷的手。用眼神抚慰她,让她静静躺着。
风荷这才注意到夏家所有的人都聚在她躺着的长沙发前。她强迫自己笑了笑,动了动身子想坐起来,一边说:
“真抱歉,吓着你们了。我没事,已经好了……我,我昨晚没睡好,所以……”
当天晚上,在夏亦寒的书房兼卧室,有两次谈话,话题都与风荷的晕倒有关。
先是文玉来了。她忧心忡忡地问亦寒送风荷回家的情况。
亦寒极力安慰母亲,说风荷偶然晕倒,不是什么大病,走的时候你不是亲眼看到的吗?已经好好儿的了。她是有点胆小,有点紧张。晕倒的时候偏偏我又不在,你们不是都说,当时她正高高兴兴地在给妈妈剪头像吗?也许只是屋里的空气太闷热了的缘故。她回家一路上都很好,只是感到很抱歉……
“亦寒,你以前知道她有这个晕倒的病吗?”文玉问。
让亦寒怎么回答呢?他曾经亲眼看到过风荷在雷雨之夜盲目出走的病态情形,风荷也曾向他诉说过精神上剧烈波动的痛苦,使他怀疑风荷小时候受过什么重大刺激。
他们曾不止一次谈过,但没有找到什么进一步探究的线索。而且,自从和亦寒的恋爱愈来愈热、愈深之后,风荷就再也没有犯过什么病,精神一直很愉快,甚至可以说很振奋。
难道今天晕倒,跟她以前的犯病有什么联系?亦寒作为一个医生,不能不作此联想。可是,怎么跟母亲说呢,又怎么能说得清呢?
“不,风荷一直很好,今天只是偶然晕倒,”亦寒终于决定这样回答母亲。
“最好你带她去检查检查,不要真有什么麻烦的病。”文玉说。
“妈妈,我会的。我们已经说好,明天就到我医院去,从脑于和心脏查起,你放心。”
这是真话,是亦寒和风荷在回叶家的路上说好的。风荷不愿意糊里糊涂地拖累亦寒,如果真有什么不治之症,她决心远远避开亦寒,独自了此残生。不过,这层意思,她并没有对亦寒说。她想,还是看看检查结果。她不相信自己会有什么了不起的病。
“你是医生,懂得比我多,”文玉想了一想,又说,“娶媳妇是件大事。风荷这姑娘是讨人爱,但如果身体不好,那可不行啊!”
亦寒暂时不想和妈妈争辩这个问题,他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送走了母亲,亦寒正在独自沉思,绣莲来了。
绣莲的头脑比文玉清楚百倍,又有相当丰富的医学知识,她一下子就把风荷的晕倒与那一次的半夜出走联系起来——那一次叶太太的电话就是她先接的,亦寒找风荷一夜未归,事后她也问了又问,虽然亦寒并未和盘托出,毕竟给她掌握了不少蛛丝马迹。
“表哥,风荷神经上有病,你是早就知道的!”
她单刀直入,像是询问,又像是审讯。
“不要瞎说,风荷神经正常!”
“不是神经有病,那就是精神上有问题,那更严重!”绣莲的语调咄咄逼人。
“越说越不像话了,你是想吓唬我?”
“表哥,不,尊敬的医学博土,我们要尊重科学,不能回避事实!”绣莲本来想说:不要爱昏了头。但他怕亦寒恼羞成怒,便换了一种说法。
“即使她真有病,我也要把她治好!”
“唉,可惜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好的,”绣莲悲天悯人地说,“你有把握包治百病吗?”
谁知亦寒却被她的语气激怒了,愤然地脖梗一挺,说。
“这不用你管!”
绣莲先是一愣,但立刻软语温柔地对亦寒说:
“表哥,你别生气呀!我不是要瞎管闲事,可我担心玉和文良舅舅他们,老人们不赞成,你的事也难办呀!”
是啊,夏亦寒正面临着各方面的难题,单凭他对风荷的彻骨之爱,能够使难题迎刃而解吗?
菊仙好不容易把文玉打发出家门。
文玉平时不喜交际,很少出门。昨天晚上菊仙再三撺掇她今日去看看病了多时的董小姐。
董小姐这位老姑娘一直在夏家经营的公司里服务,对季文良早有好感。文玉很想撮合哥哥和她的好事,对她一直是另眼看待的。
文玉一走,菊仙立刻一头扎进一楼楼梯拐角下的箱子间。
她急急打开箱子间的门,一股霉味夹杂着樟脑丸的气味扑鼻而来。
拧亮箱子间那盏十五瓦的灯泡,昏暗的灯光下,只见一只只皮的、樟木的、藤条的箱子,按照大小几乎摞到了房顶。
她今天要找的那一只箱子,在右排的下面,上面压着好几只箱子。
菊仙端来一只方凳,拱着背吃力地爬上去,这才勉强够到最上面的那只箱子。她使劲拉着,但那箱子岿然不动。
她叹了口气,用手背捶了捶腰,准备积蓄点力量再搬。
每年夏天,夏家都要翻晒衣物,上海的黄梅季节把什么都弄得湿漉漉的,不晒哪行呀!但每次总是文玉和绣莲帮着菊仙一起干。有时亦寒和文良都会来帮上一把。而且往往主要翻动靠上面的那几只,因为那里放着常穿的衣服,下面的儿只箱子,里面都是些不再有用又舍不得丢掉的过时衣物,实际上已经多少年没有动过了。
可菊仙今天要找的,恰恰就是十五年以来久藏未动的衣物。风荷的到来勾起了她脑海深处难忘的记忆。
风荷胸上的红痣,已经给了她一个证据。她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她所收藏的那些小衣服,总有一夭要重见它们的主人。她迫不及待地要看一看它们。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差点儿闪了腰,菊仙才把最上面的两只箱子搬了下来。
她坐下揉着腰,不敢多歇息,又去搬第三,第四只……
她要找的那只箱子终于露了出来。
这是一口很有些年头的包皮木箱,红色的皮已经磨损,露出里面的木头,把手断了,用一把老式的长型铜锁锁着。
菊仙按捺住因激动而砰砰跳动着的心脏,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
自从风荷那次来过以后,绣莲发现,菊仙大阿姨的行为举止有些反常,她的思绪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围着风荷转。
本来,按目前风荷与亦寒的关系,夏家的人关心风荷,这是并不奇怪的。
绣莲感到,玉姑为了照顾她的情绪,已经在尽量少提风荷,但却忍不住还是问过她一些关于风荷的情况。这儿除了亦寒外,毕竟她与风荷的接触最多,认识时间也最长。
玉姑主要关心风荷的身体究竟如何,那次风荷的晕倒,给她印象太深了。此外,她当然还想知道风荷的性格和为人,是否容易相处?有没有娇生惯养的毛病?等等。总之。是一些作为亦寒母亲应该关心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