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太太又瞟了风荷一眼。她正天真无邪,无限依赖地朝自己笑着呢。呵,我的女儿,我怎么忍心开口去刺伤你那颗稚嫩的心!
百般无奈之中,叶太太忽然又转念一想,这是这些日子里,心中反复出现过的幻想;说不定把一切向风荷挑明,自己的诚心能够感动风荷,风荷能够冷静地对待,反倒除去了令超和她之间的障碍,使他们把十五年间培养起来的深厚友情变为生生世世永不离弃的爱恋之情。这样,令超会获得他渴望的最大幸福,女儿也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们了!
想到这儿,叶太太顿时有了勇气。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说:
“风荷,告诉妈,如果你是个养女,你……”
风荷猛地离开妈妈的怀抱,用戒备的目光看着叶太太,疑惑地问:
“妈,你为什么这样说?”
“呵,不,不,我只是随口问问……”叶太太又退缩了。
“妈,我不爱听这种话。”风荷不满地说,嗓音也高了起来。
着急、焦虑、伤心和不知所措,终于逼得柔弱的叶太太流出了眼泪。
一看到妈妈流泪,风荷心软了。她忙问:“妈,你为什么伤心?”
叶太太摇头不语,但泪珠还在不断地往下滚落。
风荷用手绢帮妈妈擦着泪水,负疚地说:
“妈妈,原谅我,我刚才说话态度不好,别生我的气,好吗?”
“不,不是的,好女儿……”叶太太一把握住风荷的手:
“妈怎会生你的气?孩子,妈只要你答应一件事。”
“我一定答应,妈,你说吧。”
“孩子,不论妈告诉你什么,你都要答应我,别忘了,我和你爸爸是最爱你的,而你也会永远爱我们。”
“妈,我知道你们爱我,我当然也永远爱你们,这一切怎么会忘呢?”
“那好,现在,听我说,”叶太太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尽量想让风荷听得清楚:“你并不是我和伯奇的亲生女儿……”
风荷先是愣了一愣,然后腾地从床沿上跳起,她那个样子,好像是想逃离叶太太,逃离这间房子。但是,她并没有,就那么呆呆地站了几秒钟,她又坐回到床沿上,摇着叶太太的肩,轻轻地、充满了企望地问:
“妈,你是开玩笑吧?是不是今天的电影把你看迷糊了?”
“不,孩子,妈妈很清醒,也不是开玩笑,这是事实。妈妈今天来和你谈,就是要告诉你这个事实。”
“这怎么可能?我是领养的?”风荷茫茫然地从妈妈肩上缩回自己的手,轻声地说,不是问妈妈而是问自己。
世界仿佛突然变样了,变得那样陌生,那么奇异。她仰头望望天花板,天花板是那么惨白,上面挂着粉色的吊灯,也显得那么没精打采。再看看四周的墙壁,屋里的摆设,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不同了,墙壁在默默地叹气,玻璃柜里的娃娃们,一个个都哭丧着脸。
她猛地转过身来看妈妈,妈妈正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
“不,我不信!我要去问爸爸,问哥哥。”风荷陡然叫嚷起来,声音高亢而尖利,在整幢房子里都引起了回响。
房门马上被推开了。伯奇和令超走了进来,显然他们一直在门外守候着。
叶太太以为风荷马上会扑到伯奇怀里去问个究竟,但是,并没有。相反地,她好像害怕他们似地,往后退缩着。
就在这一刻,三个人都发现风荷的眼神不对了,那么直愣愣的,可又那么亮晶晶的,亮得可怕!
她的目光,利剑闪电似地在叶伯奇、叶令超的脸上横扫着。仅仅从他们的表情上,她已经痛心地感到:妈妈讲的是真话。
“孩子,你妈妈告诉你的是实话。但是,你要相信,我们从来就是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今后,也将仍然如此。”
伯奇被风荷的神态所震慑,急急地作着表白。
“凤荷,你要冷静一点!”
令超向风荷伸出双手。但是一看到风荷那怀疑和怨恨的神情,他又把手缩了回去。
喔,明白了,风荷想,连哥哥都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
而且今天这个谈话,也是他们预谋好了的。他们串通一气,
却一直瞒着我,欺骗我!
今天看电影原来是个圈套,是为了要告诉我,我就是电
影中那个乔治。真滑稽,我竟然成了乔治!
突然,风荷发出一阵笑声,这笑声空洞、绝望,拖着哭腔,是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伯奇夫妇和令超都害怕了。他们真怕风荷会犯病。
叶太太一把抱住风荷,哽咽着说:“好孩子,你要冷静,听妈妈说……”
妈妈!妈妈?风荷骤然停住了笑,她推开叶太太,猛地扑倒在床上,用手捂着耳朵,闭上了眼,无力地说:
“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呆着!”
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风荷还把自己锁在房里。
伯奇夫妇和令超轮流着去敲门,在门外不断地开导她,但她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毫无反应。阿英给她送吃的,她也不开门。直到第二天晚上,她还是不让任何人进屋。
他们侧耳细听她屋里,无声无息的,就跟没人一样。
“这可怎么是好,可怜的孩于,她是想把自己活活饿死。”叶太太嗓音喑哑地说,她眼泪都流干了。
伯奇和令超也急得团团转,搓着双手,毫无办法。
一直站在旁边的女佣阿英,走到叶太太身边,悄声说:
“太太,把夏医生找来吧。”
她声音虽然不大,但伯奇和令超都听到了。伯奇皱着眉问:“夏医生来,能有用吗?”
“是啊,她要是不肯开门,找十个医生来,也是白费劲啊!”叶太太灰心地摇着头。
“夏医生来,小姐会开门的。”阿英很有把握地说。
伯奇夫妇愣了愣神,对望一眼。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令超开口了:
“妈妈,给夏医生打电话吧,我想,阿英的话是对的。”
夏亦寒接到电话后,马上就赶到了叶家。
一走进客厅,他就感到了笼罩在这里的沉重气氛。他扫了一眼伯奇夫妇和令超,问:
“风荷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犯病了?”
“不,不是。夏医生,这可怜的孩子……”叶太太眼圈红肿,泣然说道:“她把自己锁在房里,不吃不喝,已经有三十个小时了。”
“因为什么?”
“唉,说来话长……昨天我们……”
“淑容,还是让阿英领着夏医生去看风荷吧。”伯奇打断了妻子的话。
“我想,风荷自己会把一切都告诉夏医生的。”令超声音低沉地补充说。
阿英把夏亦寒领到二楼风荷的卧室门前。
“你去端一杯热牛奶,再拿些容易消化的点心来。”夏 亦寒吩咐道。
阿英转身走了。
夏亦寒在门上敲了几下,亲切而严肃地说:
“风荷,快开门,我是亦寒。”
门里发出了响声。一会儿,风荷打开一条门缝,当她发现门外只有亦寒一个人时,一下子把门开大了。
夏亦寒跨进门去。
一看到亦寒,风荷满腹的心酸,委屈和悲痛都涌了上来,她呻吟着叫了一声“亦寒”,双腿一软,就瘫倒在亦寒怀里。
夏亦寒把风荷抱起来,直走到床前,顺手拉过一条薄薄的毯子,给她盖上,自己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仅仅两天多没见,面前的姑娘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脸色惨白而憔悴,嘴唇发灰,眼圈发黑,眉心间竟隐隐出现了竖纹。亦寒心疼得紧咬着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