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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页

 

  “不,我有个洋油炉,烧点开水还是很方便的。”

  亦寒走出去后,风荷把这套对她未说显然过于长大的睡衣换上。然后又把脱下的湿衣裙搭在壁炉前的椅背上。

  斜靠着几个软垫,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看着火苗在炉膛里跳动,全身暖融融的,真舒服啊。

  可是,风荷的心里却并不轻松。刚才突然见到亦寒时的惊喜已渐渐远去,她眉尖打结,双眼黯然,手托香腮抑郁地沉思着。

  不一会儿,夏亦寒提着茶壶进屋来了。看到风荷身穿大睡衣,在滑稽可笑中别有韵致的样子,他真想开句玩笑:该让你那些娃娃们,也穿上这种大睡衣,看,有多漂亮!

  但当他与风荷的目光相触,发现她两眼满载着的浓重悲凉,他的心不禁战傈了,开玩笑的兴致一扫而光。

  亦寒从柜于里拿出两个茶杯,倒满茶水,递一杯给风荷。

  风荷默默无言按过杯子,呷了一口热茶。

  房里太静了,亦寒无话找话地说:

  “壁炉里的火太小了吧。你还冷吗了衣服能烤干吗?”

  “我来调大些,”风荷轻声说。

  她把杯子放在地毯上,半跪起身于,熟练地拉开壁炉架旁的一扇小门,摁动了一个按钮。炉内的火苗“呼”地窜起来了。

  风荷毫不在意地做着这一切,而亦寒却真正地奇怪了。他忍不住问道:

  “风荷,你怎么知道这儿有个机关?”

  “怎么,我做得不对吗?”风荷惶惑地问。

  “不,不,是应该这样。只是你怎么会知道的?是不是你曾看到过有这样构造的壁炉?”

  “我想,大概是吧……”风荷略显犹豫地回答。

  看到风荷被他问得有点紧张起来,亦寒责怪自己未免太大惊小怪了。他哈哈一笑说:

  “看来设计这个壁炉的法国人是在吹牛。听我爸爸讲,他当时说,这是他的独家设计,保证全上海都找不到第二个。但偏偏你就见到过。我猜,他大约到处对人家说是独一份,其实毫不希奇……” 

  风荷心不在焉地听着,两眼凝视着炉内的火苗。

  “风荷,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睡一会儿?等你衣服干了,我就送你回去。”

  亦寒也在壁炉前坐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不!”风荷面有温色,断然拒绝。她忽地从地毯上跳起,趿上拖鞋,好像要躲开亦寒似的,快步走到窗前,就那样背对着他伫立着。

  半晌,她仍那样站着,并不回过头来,轻轻地,然而清晰地说:

  “我刚才骗了你。我并不是去朋友那儿迷了路,我也不是有意到这儿来找你……”

  夏亦寒凝视着她的背影,预感到对他们俩人来说,一个重要的时刻即将来临。

  听不到亦寒的声音,风荷倏地转过身子,疾言厉色地说:

  “你怎么不问我,我为什么疯跑到半夜三更不回家?”

  见夏亦寒还是不答话,她又说:

  “那么,让我来问你,你真的是到这儿来取书吗?在这半夜二点钟的时候?”

  盛怒和强烈的悲哀,使风荷忍不住啜泣起来。但她拚命控制着自己,狠狠地用言语逼迫着亦寒:

  “你明明知道,我是犯了病。而且,我猜根本是我妈妈要你来找我的,她一定把什么都对你说了。你找不着我,精疲力尽回到这里,才碰巧遇到了我,对吗?请你回答,是不是这样?”

  风荷思维清晰,而且有过人的聪明,她说得完全正确。亦寒默默地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风荷悲痛地长嘶一声,两眼瞪得圆圆地直逼亦寒。突然又气馁地几乎是哀求似地问:“是不是因为我的病已不可救药,就像你们不能对得了绝症的人宣布真相一样?”

  风荷的脸隐在灯光的阴影里,亦寒看不清楚,但她问声音就像是深井中的水,冰冷凛冽;又像一条带刺的鞭子,拍击着亦寒的心,使他实在不忍再听下去。

  他走到风荷面前,这才发现,这可怜的女孩全身都在宽大的睡衣里抖个不停,她的脸上堆满了绝望无助的凄苦和悲哀,成串的泪珠滚落在面颊上,又溅碎在衣襟前。

  他一把搂住她的双肩。他想把她拥在自己有力而温暖的臂弯里,但发现她的躯体不像往日那样柔软、听话。是啊,当一个人的心是冰凉的时候,身躯怎么可能是温热柔软的呢?

  亦寒没有勉强去抱她,只是轻轻搂着她,回到壁炉前,让她坐到炉火照耀的暖和地方。自己也盘膝坐在她的对面。

  “风荷,听我说,问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据我看,你的心中好象有些什么疙瘩。这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病。就是有病,也是可以治好的呀!”

  亦寒用自己有力的双手紧紧握住风荷柔嫩的小手,他感到风荷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难道,经过今夜以后,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喜欢我吗?一个可怕的、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的——疯子!”

  没错,这就是此时此刻风荷心中最大的疑团,最大的顾虑。风荷啊风荷,你不知道,经过这一夜,我不但更加了解你,而且更加爱你了。今夜,我就要明确告诉你这一点。

  “风荷,不要夸张自己的病!”亦寒严肃而真挚地说,

  “我是个医生,我早感到你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样,你是那样敏感又那样脆弱,那样美丽又那样娇嫩。你的美,跟你波动不宁的感情、变幻多端的心理,是分不开的。你的心里好像有一个难解的苦恼着你的谜,或者说一个疙瘩,一个情结。但是这并未影响我对你的感情。”

  风荷认真而专注地听着亦寒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宇,这时,她执拗地说:

  “可是,难道你不怕我的病……”

  亦寒把风荷的身子扳正,用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痕,两眼炯炯地看着她:

  “我爱你。听清了吗?我的天使,我的生命,我——爱——你。”

  风荷全身的骨髓仿佛都被亦寒的深情熔化了。她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的身子,一下于滑倒在地毯上。她的头紧贴着亦寒的双膝,双手抱着亦寒的腿,痛楚地哭泣道:

  “亦寒,帮帮我,帮帮我吧!帮我驱走这可怕的病魔,只有你能救我,求你了……”

  亦寒跪在地毯上,手捧着风荷的脸庞,自信而坚毅地说:

  “我们一起努力。我相信,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亦寒,上帝为何那么不公平,偏偏让这种病来折磨我。也折磨你!”风荷泪眼婆娑,悲苦而委屈地说。

  亦寒的额头紧贴在风荷的额上,用自己滚烫的唇轻轻触了一下风荷那醇香醉人的红唇,终于,他们热烈地吻抱在一起。

  宽敞的客厅里安静极了,仿佛连空气都凝住了。

  半晌,才听到亦寒梦幻般的声音:

  “不要去责怪上帝,他待我们不薄。他给了我一个你,给了你一个我。我们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天高云淡,金风送爽,上海美丽的秋季来临了。

  如同季节由溽暑向清秋变换一样,人们的精神和人事的发展,似乎也变得爽朗明快起来。

  自从那个难忘的雨夜以后,风荷的情绪一直很好。她生活得平静而快活。和亦寒的见面,显然比以前多了,有时是在德康医院,有时是相约在外面,有时也在叶家。

  亦寒决心彻底了解风荷,以帮助她找到病根。看来风荷的病是后天的,外界的刺激造成的,为了尽量减少风荷的痛苦,亦寒采取了缓慢的、不知不觉的谈话方式,以诱导她回忆,同时,密切地关注着她的一言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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