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上海市区的马路几乎被他粗粗地
“篦”了一遍。可是,风荷呵,你在哪里?
夏亦寒突然想到,会不会这时跑倦了的风荷已经自己回家了?对,该找个地方打电话问问。
他一看表,已是凌晨一点半。这深更半夜的,到哪儿去打电话呢?
他往两旁的马路看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徐家汇附近。他想起,徐家汇天主堂左边有一座医院,夜间应该有人值班。
果然在那医院里找到了电话。
看来,叶太太始终守在电话机旁。他一拨通,那边就传来了叶太太急切地询问:
“夏医生,找到风荷了吗?”
亦寒陡然感到自己是那么疲惫和绝望,浑身无力到连话筒都捏不住。他简单安慰了叶太太几句,告诉她自己还将去寻找,而后就匆匆搁下话筒。
他沉重地斜倚在放电话的桌子旁,只觉得两腿酸软,口里泛起浓浓的苦味,嘴唇都焦枯得要裂开了。
重新坐回汽车,亦寒脑子里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办,到哪儿去找?是不是该先回家一次?以免妈妈担心。
最后,他决定到离这儿不远的老宅去,可以不受干扰地休息一下,喝口茶,然后再去寻找风荷。老宅有电话,到了那儿可再打电话回家。
他发动了汽车,拨转车头,朝东开去。
夜夏凉了。
从徐家汇往龙华方向去,两旁渐显荒凉,道路泥泞不好走。这辆老“奔驰”艰难地行进着。
前面就是老宅所在的那条巷子了。转一个弯,亦寒已看到老宅那两扇紧闭着的黑漆木门和那两只熟悉的石狮于。
亦寒打开车前大灯,在离门几步远的地方刹住了车。
也许是夜阑人静的缘故,刹车时车轮摩擦路面发出的“吱吱”声,格外刺耳。
突然,仿佛被这响声所惊动,从一个石狮于背后呼地窜起一个人影,直愣愣地站立在汽车前灯打出的光柱里。
亦寒吃了一惊,他定了定神,向那人影看去。
这一看,他的惊愕更加强了十倍、百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匆匆用手擦了擦车窗玻璃,他把脸凑上去,凝神细看,刹时,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车前灯光照耀下,分明是风荷,是他寻觅了整整一夜,不,整整一世的风荷!
亦寒一个箭步跨出车门,向风荷跑去。
刚才还愣着神儿的风荷,也不知她是否看清来人是谁,一个急转身,就想跑开。
但亦寒已经一把抓住了风荷的手臂,就像怕会把她吓跑似地,他轻柔地说:
“风荷,是我,别怕。”
风荷站住了,慢慢回过身来。
一个奇妙的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了:刚才还那么僵硬的面部肌肉,刹那间松弛下来,刚才还那样冷漠而绝望的眼神,顷刻间变得那么柔和而情意绵绵,那两道似水般的目光,逡巡在亦寒脸上,梦幻似地呓语着:
“亦寒,是你吗?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这一声呼唤,就像一根极细的细丝“嗖”地从亦寒心上穿过,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心弦激荡。似乎这时他才明白,风荷对他有多么重要,自己是多么深爱面前的这位姑娘。
他是那么迷恋她,思念她,虽然此刻她已站在他面前,可他还是那么地情不自禁地想她!
紧拥着风荷身子的亦寒,感到她在微微发抖,天哪,她的衣服全湿透了,她要冻坏了!
“你冷吗?风荷?”他搂着她问。
“不冷,真的,一点也不冷。”风荷说着却打了个寒噤。
亦寒奇怪风荷怎会跑到这儿来,但现在他不想问风荷任何问题。他匆忙把汽车熄了火,锁好。他要赶紧带风荷进去,让她换换衣服,暖暖身子。
风荷现在已完全清醒过来,虽然亦寒什么也没问,她却感到不能不解释一下。
她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我,去一个朋友家,回米时,迷路了……”
风荷那面红耳赤、嗫嚅难言的尴尬样,惹得亦寒心疼。他忙装得十分自然地说:
“还记得吗,这是我家的老宅子,上次龙华回来,不是还经过这里了吗?难怪你迷路后,想到往这儿跑。”
“对,对,我想,说不定能在这里找到你。”
风荷忙“顺着梯子往下爬”,心里却在感谢上帝:今天偏偏会把自己指引到亦寒家的老宅前,实在是太巧了!
“算你运气好,今晚我是到这儿来拿几本书的。”亦寒故意轻描淡写地说:“现在,我们该到里面去,暖暖身子喝口水了。然后,我再送你回家,好吗?”
风荷感激地点头。
一亦寒掏出钥匙打开大门,领着风荷走进宅子。
宅于很大很深很黑,显得荒凉而神秘。
可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分,走进这样一个空旷陌生的宅第,风荷竞一点儿也不感到恐惧胆怯。亦寒强壮的手臂紧紧挽着她,她觉得心里很踏实,想到这里原本就是亦寒的家,她甚至感到这座老房子十分亲切而友善。
走过一个天井,亦寒推开一扇房门,“啪”地开亮了电灯,原来这是一间陈设井然的宽大客堂。
“哦!”风荷惊喜地叫了起未。
这真是一间奇妙的房间,与这座老宅子的基本格调很不相符。它的布置几乎全然西化:沙发,沙发前的编织地毯,玻璃茶几,酒柜,墙上还有一个装饰得很漂亮的壁炉。
“五年前,我们家就搬到古拔路去了。这儿只有我来。成了我的私人别墅。怎么样,喜欢我的改造吗?”
亦寒颇有点自豪地向风荷介绍着,一边走到壁炉前,熟练地点燃起木柴,说:
“风荷,脱了你的湿鞋,过来烤一烤。小心别感冒了。”
风荷走向壁炉,脱了湿透的皮鞋,站在厚厚的地毯上,问亦寒:
“这壁炉也是你的改造的一部分?”
“这倒不是。这是我爸爸专门请人装的。他年轻时有很严重的关节炎,听人劝告,装了这个壁炉。好像还真有效,后来就不常犯病了。一直到他老时,都常喜欢坐在这壁炉前烤火。”
有点回潮的木柴在壁炉里“滋滋”叫着。
“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找一套干净衣服来,把你的湿衣服换掉。”
风荷也不和他客气,微笑着点了点头。
亦寒走到隔壁他自己布置得很舒适的书房兼卧室里。
刚才他就想到,得先给叶太太打个电话,告诉她风荷已找到了。
他轻轻把门带上,拨通了电话。叶太太在电话中连声感谢。
亦寒告诉她,风荷现正在他家里,准备让她稍许休息一下,再送她回家。
“夏医生,风荷在你那儿,我就放心了。每次这样跑出去后,她总会十分疲倦,最好让她多休息一会,只是太打扰了。”叶太太说。
“没关系,我会把她照料好的,你也该休息了。”
亦寒本想也给妈妈打个电话,可一想半夜惊吵,不如明天当面解释吧。再说,他不想让风荷等得太久了,于是他找出一套自己的新睡衣和一双拖鞋,就回到了客厅。
他歉然地说:“我这儿没有女人衣服,这套睡衣还没穿过,你将就着换上吧。”
风荷笑吟吟接过睡衣,抱在胸前,可并不动弹。
亦寒猛然省悟,他得离开这里,人家才好脱衣服,真是糊涂: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我去烧点开水。你也一定口渴了吧?”
“还要生炉子?那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