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眼眶烫热,他别过身去,冷然说道:
“滚吧……回去告诉夏侯青阳,沈断鸿会去送礼,也顺便让夏侯靖远别忙了,我一并去问候他。”
先前那两人一听沈断鸿谁也不揍了,拔腿便跑;段菲如却反而在一张长凳子上坐下。
“你为什么不走?”沈断鸿冷冷喝道。
段菲如一听,差点气白了脸。原来方才他那句“滚吧”也把自己包含在内了!
“我不知道你是在同我说话。”这种无礼的话,她就装作没听见。
沈断鸿也不答话,径自拂袖离去。一路上明知段菲如一直跟在身后,却也不搭理。
来到镇上一家饭馆,店伴迎了来,问道:“客倌要什么?”
“拿酒来。”
“客倌要什么酒?”
沈断鸿不再说话,店伴只好又说:“那小的先给您来壶花雕好了。”说罢,急急下去了。凶神恶煞似的江湖人,还是少惹为妙。
沈断鸿握着酒杯,靠在鼻边闻了闻香气,然后一口喝干了。
“花雕……这名字真是好……”他幽幽沉吟道!“花雕零,叶雕零,兜兜转转迷了心……”
迷了,醉了;痴了,苦了,兜兜转转,零落成泥……他轻狂倒酒,又是一仰而尽……
花雕零,叶雕零,兜兜转转述了心。
辜负长夜不寐人,苦思芳菲任酩酊。
沈断鸿岂止喝了二亚酒,只见他不曾停杯的一直喝到店家要打烊,才烂醉的从腰间摸出银两付了帐。
踉踉跄跄的走在街上,秋夜凉,心头更凉,模模糊糊的似乎来到一处池边,他虽然醉,却也明白知道那是水池。在楼云谷,他就是在这冷泉里练功,池里总是漂满花瓣……
是的,练功……师父会在一旁教导他心法。
“凝神自守,气聚……”沈断鸿迷醉之间,念出心法口诀,跟着就要往池里跳。
“哎!”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段菲如及时拉住他。“醉成这样,跳下去不淹死才怪!”
沈断鸿仰躺在池边,索性大叫了几声,惊动了宿鸟,惊动了黑夜,却不敢惊动他酩酊大醉的深情,他小心的保持沉默,低低沉吟——
“谁言侠者随心性,
花落萧娑,问剑如何?
凭任痴心作烟萝。
哀筝风拂思沉恻,
情意销磨,谁替悲歌?
只换吟留细细和。”
他说的是些什么醉话,段菲如一句也没听懂,惟一清楚的是他哭了。
第十一章
沈断鸿这一醉,一直到三更天才醒过来。胀痛着头,发现段菲如在身旁,他坐起来,半天不说话,还是段菲如先开腔:
“你很伤心吗?是因为白云痕要成亲了?你真的爱她?她是你的师父。”
“怎么你还在这儿?”沈断鸿根本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段菲如心中气恼。这人!好歹自己也陪着他到了大半夜!
“你明知道自己危机四伏,随时都有杀身之祸,还喝得这么醉。”压下气恼,她道。
沈断鸿望着她,有些惊讶。眼前这姑娘是不是对自己……她的眼神让他想到惜欢……
忽然,他粗鲁的一把将段菲如抓到眼前来,盯着她瞧。段菲如心头一震,只觉酒气冲天的,把她薰得头都晕了。她慌张的想推开他,沈断鸿却低头吻住她,狂放跋扈,一点温柔也没有。
她死命挣也挣扎不开被他紧箍着的手,慌乱的双脚不停的在地上蹬,秀丽的绣花鞋磨得一片泥。沈断鸿抓住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段菲如隔了好一会儿才会过意来,她望着他——或者……她望着的其实是她!她——沈断鸿——她所仰慕的俊美不凡的“大鸟”……
段菲如惊得如同被定身一般,连泪也挂在眶上不敢落下来,只能怔怔望着沈断鸿跨步离去。
* * *
鱼鸣庄上上下下都热闹的忙了起来,仆下忙着张灯结彩,采办新房的毡褥帐幔,并且广发喜帖,邀请武林名人参加婚礼。夏侯贯天有财有势,有头有脸,婚事办得可以说是极尽奢华。
海棠居里,夏侯青阳和白云痕在房里说笑,鸣玉端着摺叠平整的凤冠、霞帔走进来,吟吟笑道:
“云姑娘,试试礼服。”
白云痕和夏侯青阳情意绵绵的对望了一眼。
“你穿起霞帔一定很美。”夏侯青阳笑道。
白云痕含笑不语,鸣玉却说道:
“凤冠可重的,当新娘子一点也不轻松。”
“我看看……”夏侯青阳道,起身端起鸣玉捧着的黑漆木盘,果然是沉甸甸的。“真的有点重。云儿你试试,如果真的太重了,就找人想点别的花样儿,把它做得轻一点。”
“云姑娘真是有福气,公子对你这么好,连凤冠都怕压重了你。”鸣玉笑道,心里却是涩涩的。
“有福气的人是我。”能与自己钟爱的人相守一世,谁说不是最大的福气!
夏侯青阳深深望着白云痕,白云痕心中一动,不自觉的,两人同时伸出手,紧紧将对方握住。
“试穿礼服看看吧。”鸣玉小心的拿起大红礼服说道,把两人从深刻的凝望里唤醒。
白云痕“嗯”了一声,夏侯青阳却仍是坐着。
“公子,请你先离开。”
“喔……”夏侯青阳恍然,起身往外走,仍一面回头说道:“对,我该先离开一下。换好了记得叫我看看。”
“小心。”白云痕轻声道,同时夏侯青阳已经一头撞在门上了。他抚着额角,仍是笑,白云痕很少见他这么傻气,也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侯青阳步出房门,忽听得风声细响,知是暗器来袭,他侧头闪避,果然“咚”的一声,一枚蝴蝶扣钉进窗棂。
夏侯青阳将蝴蝶扣拔下,望着它,出了一会儿神。
“他的毒伤好了吗?”
他疾步来到大厅,见父兄三人都在,厅上十来个帮内一等好手列队齐聚,只听得夏侯靖远吩咐一声“严阵以待”,厅内一片轰然答应声,十来人整齐退下。
“爹……”夏侯青阳料想二哥也接到蝴蝶扣了,这会儿该是和父兄商量好了什么大阵仗,准备对付沈断鸿。
夏侯贯天对青阳说道:“沈断鸿放了话了,婚礼当天会来‘送礼’。好狂的家伙!”
“云儿是沈断鸿的师父……”夏侯青阳道。
“沈断鸿对云姑娘心存爱慕,你难道不知道吗!”夏侯靖远拦下他的话。“那家伙狂诞不伦,对师父求爱不成,便来搅局,你还要替他说话!”
“那……婚礼改期好了,或者,约他另战?”夏侯青阳道。为了白云痕,他对沈断鸿总是特别低调。
夏侯贯天对他的怯懦颇为不悦,于是不再说话,而夏侯靖远却倨傲的说道:
“青阳,你是怎么回事?成亲是终身大事,婚期岂可轻易更改!再说,沈断鸿存心寻衅,即便是改了婚期,他仍然会来捣乱,不但事情没解决,反而让人以为我黑驼帮怕了一个无名小辈。话又说回来,是我在找他,既然他人来了,岂有再放走的道理!”
夏侯靖远意所有指的说道:
“你放心,婚仪当天对你是大事,绝不会扫你的兴,但同样是黑驼帮扬威的日子,对我,也是大事。”
* * *
鱼鸣庄大厅墙上挂着块大红布,上头贴个透金“喜喜”字,其实不只大厅如此,整个庄园都是红里透亮。夏侯家四个男人在厅上迎接宾客,众宾客见过了主人,奉了茶,有的留在堂上客套闲聊,有的四下走动,谈论江湖上的小道消息。表面上鼓乐喧阗,喜气洋洋,其实部分武士已扮成家仆,四处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