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拜堂吉时,夏侯靖远料想沈断鸿应该差不多要出现,仗着人多,宾客又多是熟识,也不甚将他放在心上,只道等他出现了,一举收拾了便是。正想着,看到庭中有个小厮抬头张望,跟着几个人也抬头张望,他和青阳等人赶紧步至庭中查看,只见一袭白绸的沈断鸿,临风飘然坐在屋顶。
段菲如见到他,心中一荡,但想起池边那夜,便戚然欲流泪。
沈断鸿打量完庭中人群,轻身跃下,立在庭中朗声笑道:“在下沈断鸿,与这次的东家有些恩怨未了,所以挑了个吉时前来,只是东家今儿人多,谈事情不方便,是不是有劳夏侯东家将闲杂人等请了去,咱们关起门来好好聊聊?在下不怕人多,但是怕吵。”
夏侯靖远冷笑道:“敝庄今天办喜事,怎么可以将邀来的客人请了去?况且咱们的事很快就能解决,不会影响宾客兴致。”
“原来是办喜事,”沈断鸿厉眼扫了夏侯青阳一眼,冷然笑道:“幸好我也带了礼来。”
“你玩什么花样儿?”一个官家打扮的人问道。
沈断鸿不答,飞身而起,在庭中的扶疏花木间飞上窜下。没人见他出手,但转眼间已是花叶翩然翻飞,好具雅趣。不过,这庭中也不乏有见地之人,能在雅趣之中识得杀机。
“‘流风回雪’!你是……”
“阁下好见识!”沈断鸿道:“既然有人识得‘流风回雪’,那么如果我说刚刚各位喝的茶水里都让在下加了料,想必不会有人怀疑才对。”
沈断鸿语毕,庭中一片哗然。“流风回雪”是虞胜雪少人能够破解的绝招之一,而医术赛神的虞胜雪隐居栖云谷之后,传出各种神秘传闻,这时大伙只当喝了什么致命的毒药。
其中有人沉不住气,站出来大喝道:
“臭小子,我们无冤无仇,快把解药交出来。”
说话的人仗着人多,想要动手抢解药,沈断鸿笑喝道:
“千万别动,中毒的人最忌动气力,否则毒物攻心反而害命。在下自小在人烟罕至的栖云谷长大,实在怕吵,各位就请给个面子,出了庄去,往东七里,路上有个茶棚,在下备了茶水招待各位。过两个时辰之后,在下的恩怨了结了,各位再回来看看有没有喜酒喝。”言下之意,当然就是那茶棚的茶水是解药了。
沈断鸿的话软中带硬,竟将庭中各路豪杰玩弄于股掌,丝毫不把夏侯家人放在眼里。眼见庭中之人纷纷散去,连带家仆武士,也有人偷偷跟了出去,夏侯贯天气红了脸,还当自己也中了毒。
“臭小子居然来下毒!”他骂道。
沈断鸿道:
“在下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过也不是卑鄙小人,既然说了来断恩怨,自不会阴谋下毒;这里的茶水没毒,茶棚里的茶水才有毒。”
“你何苦害这些人?”夏侯青阳愣住了。他并不了解沈断鸿的为人,只觉他的机智远远在己之上,却是刁钻狡诈,实在无法把他当个女人。
“我是不必害这些人。”沈断鸿看了他一眼,说道:“他们了不起睡一觉,功力差的人可能得睡上一天一夜。破坏了你的终身大事,在下好生抱歉,不过如果不这么做,那么大一堆人,叫我怎么打发?”
“既然知道今天你师父和我成亲,留下来喝杯喜酒不好,何必又来取闹?”
沈断鸿道:“听人说夏侯青阳为人有礼,但只怕你的父兄并不如你好客,何况他们是几次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我怎么可能留下来喝喜酒,再说,我与师父尚有弑亲之仇未了……”
“你还是想杀她!她是你师父,你还在师门,怎可弑师!”
“哼!替她杀了我,你就能和她成亲。”他咬着牙,挤出这些话。
“青阳的婚事,我还得成全,哪能容得你来捣乱!何况我们还有辱帮之恨尚待了结,你先把这事摆平吧。”夏侯靖远道。
“等等,”沈断鸿道:“方才在下说过了,不怕人多,我与师父的事是一桩,夏侯青阳硬要揽在身上也无所谓,与你所谓的辱帮之仇又是一桩,这桩事怎么个解决法?”
“辱帮之仇当然与本帮有极大干系,便是倾全帮之力,也需报得此仇!”夏侯靖远料想沈断鸿功力即便与己在伯仲之间,但父兄四人联手,饶是他武艺高强,也绝无胜算。
“慢着!”夏侯青阳忽道:“所谓辱帮之事起于屠龙,他几人行为不轨,死有余辜,沈断鸿出手,原是替天行道,虽然冒犯我帮,但我帮也不无拘管无方之失;这么着吧,让二哥代表出战,一柱香时间之内分出胜负。”
夏侯靖远一心想铲除沈断鸿,好扬名立万,没想到青阳居然在好事将成之时出面捣乱。他正要出言反驳,空中突然传来一句:
“阿弥陀佛。”这一声沉郁跌岩,空灵幽远。
“师父!”
夏侯青阳大喜,只见一名面目慈祥的僧人由大门走进来,夏侯青阳奔过去,单脚跪拜,行了大礼,僧人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帮主。”僧人朝夏侯贯天揖了一揖,夏侯贯天也向僧人跨了几步,抱拳还礼。夏侯靖远和夏侯遥光也上前致意。僧人和缓说道:“帮主,青阳今天成亲,老纳云游至此,顺道过来祝贺。眼前一桩恩怨,既然青阳有心化解,帮主就成全他吧。”
夏侯贯天受过这僧人大恩,而且他又将青阳调教得甚好,自然对他万分敬重,见他这么说,也不好分辩,只得答应。
“谢谢爹!”夏侯青阳大喜,朗声道:“就让二哥代表出战,伤亡各无怨言,但是一炷香之内如无法分出胜负,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接着又对沈断鸿道:“我不爱打打杀杀,我接你三掌,三掌之后,不论如何,别再找云儿报仇。”
沈断鸿瞪着他,冷冷说道:“如果你死了,我就不再报仇,如果我死了,你才能和她成亲。”
沈断鸿迁怒于他,把自己和白云痕的恩怨情仇全都记在他头上,当然说的话也不合理,但他素来轻狂,妒恨之余,哪里还顾得常理。
沈断鸿语毕,一掌击出,夏侯青阳运气接掌,那僧人在一旁静静观看。夏侯青阳的武功传习自他,内功讲的是“谦、容、和、化”,与太极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沈断鸿与他对掌片刻,只觉自己的掌力就像打在一堆棉花之上,全给化了去,伤他分毫不得。
沈断鸿原非鲁莽之人,但他此时又妒又怒,也不及细思应变,猛地又是一掌。夏侯青阳仍是以不变应对,但忽觉沈断鸿霸劲暴起,他心下一凛。自己当然可以化掉他的掌力,只是沈断鸿必再次出掌,内力如此连番暴起乍收,必致内伤,而接下来二哥可也不会留情。想到这里,他断然撤去掌力,运气自守,硬是吃了他一掌,退了几步,胸中气闷,一口吐出鲜血来。
沈断鸿知他手下容让,瞪着大眼怒视着他,哪里想得到夏侯青阳是为了白云痕而维护自己。倒是夏侯贯天父子三人见青阳竟败给他,无不惊愕。
夏侯靖远一言不发,提了剑跃上前去,抢先进招,一旁的段菲如赶紧进去点了一柱香出来。
不再比拼掌力,沈断鸿连忙挥扇招架,只见两人满庭游走,衣矜带风,飒然有声。
那僧人静静走到青阳身边,替他推拿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