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谷里轻风翦翦,冷月寂寂,秋风吹瘦飞瀑,夜露平添旧愁。
沈断鸿独立月下,摺扇轻摇,鬓发微扬,像一株深谷苍松,尽管俊雅风流,却让人料不透在想些什么。
逐星、资踏月在冷泉边找到了他,两人心头均是一震。他真的非常像虞胜雪,难道真如江湖术士所说,他是投错了胎?如今回想起来,这一切的机缘,究竟是巧合,还是注定?
沈断鸿知觉他们来了,合起摺扇,略略回过了头。
“断鸿,这么晚了,还不休息?”逐星道。
沈断鸿沉吟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我想下山去找师父。”
逐星一惊,道:“你还想杀她报仇!你真的以为杀了她就能泯灭恩仇?”
沈断鸿望着前方,任凭心事起伏,只是沉默不语。毒伤好了之后,他连眼里的焕发也熄灭了。
“逐星大哥,踏月姐姐,”他沉着声,走到他俩跟前,道:“这十年来,断鸿身受两位大恩,只怕今生无以为报。”
“为什么这么说?你是公子的孩子,算起来也是我们的少主。云儿姑娘虽然任性,却也可怜,我们不和她争辩,就怕这些年委屈了你。”踏月慢慢说道。
“踏月姐姐,你和逐星大哥对我非常好,断鸿在这里绝不委屈,只是……断鸿这次出谷,便不再回来了。”他平静说道。
踏月望着他。她能明白断鸿所做的决定,他想下山找云儿姑娘,确定她是不是仍然好好的,也许找不着,但至少那可以成为流浪的目标。栖云谷是个伤心的地方,她不也希望云儿姑娘别再回来吗。
只是断鸿一走,栖云谷就真的沉寂了。
“你去不去你爹坟前认祖归宗,还你原来的身份?你叫虞敏。”踏月说道。她希望断鸿能回复女儿之身,拥有正常的感情。
可是,衣装可以随意更换,心又该怎么换呢?“不……我心里一直认沈半残是我爹,不管我叫什么名字,我永远都是我,这是不会改变的。”
“断鸿,你想去哪儿?”逐星问道。
“我暂时也还没有主意。也许买艘船,大江南北的闯荡,说不定哪天咱们又在哪个天涯海角相遇,那时断鸿已经是个海盗头儿了也说不定。”他淡淡笑道。
“你这孩子……”逐星脸上笑着,心里却也几分沉痛。断鸿真的是男儿性子,只可惜……要是惜欢没死,和他双宿双飞不也是美事?
不过他担心的也正是他的男儿性子。
“我希望你能化解和小云儿之间的仇恨……你和小云儿都一样痴、一样傻,公子从来就没恨过你娘和玄鹰,而你娘和玄鹰在死前更丝毫没有恨意,但是你和小云儿却自己跌进了仇恨的深渊里,这绝不是他们愿意见到的。”逐星道。
“断鸿,云儿姑娘当初恨苦了你娘,但你娘死后,她却懊悔了一辈子……是不是你也要走到那步田地,让一切都无法挽回?”踏月说道。
“我……”沈断鸿一时语塞。多年来,他勤练武艺,机心算尽,尽管矛盾痛苦,报仇仍是他惟一的目标,现在放下了,似乎连活下去的必要也没有……
“我绝不让你们两人相残!”逐星断然说道:“如果有一天,我知道你二人其中一个死于另一人之手,那我就像这条手臂一样。”
他说罢,竟然半跪在地上,举起身旁一块大石,往自己右手掌砸下。
这一下足以击碎掌骨,这手就等于废了。
“逐星大哥!”沈断鸿大骇,闪身到他跟前,提劲拨开大石,一下跪倒在他面前,哭道:“别这样,断鸿答应你就是。”
沈断鸿孑然一身出了谷,什么都没带,却也什么都没留下。情,他没留下;恨,他也没留下。看似潇洒的走了一段路,却刻意避开往淇水镇的官道。
究竟去哪里呢?难道真的买条船吗?
茶棚在秋风里瑟瑟抖着,沈断鸿一个人在长条凳上兀自沉吟。
店伴端来了一盅茶,也像茶棚似的瑟瑟抖着,沈断鸿瞥了他一眼,心下发笑。就算真的想去买条船,还有个死缠烂打的夏侯靖远得先撂倒,否则他永远不得安宁。
吃完了茶,沈断鸿略略支着头休息一下,恍惚中有人靠近,他猛地抬起头,吸尖嘴巴,运气将方才喝进肚里的茶疾喷而出,射中手上紧握匕首的茶棚店伴。
“你!”那店伴骇得慌忙退开,但已溅得一头一脸都是茶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方才沈断鸿喝的茶里有毒,这店伴当然也是假冒的,想趁他中毒时下手杀他。
“没错,我没中毒。”沈断鸿潇洒笑道:“你大概没打听清楚,才会对栖云谷的沈断鸿使毒。”
使毒不仅要不动声色,还要巧、妙,才能制人于无形。
这世上能对他使毒的人,大概只有他的师父——白云痕。
那店伴不再分说,拔腿便跑,沈断鸿也不追,由地上捡了颗石头,往那店伴背上掷去“噗”的一声,店伴被掷中穴道,倒地动弹不得。
察觉身后飒然有风,沈断鸿双手撑住桌面,脚下轻蹬,旋身双腿踢出,又是两个家伙中击。沈断鸿踢得颇重,那两人一退数步,咬牙又勉强上阵。“等等!”
沈断鸿摺扇“豁”的一声展开,那两人竟是面面相衬,停足不敢前。
“我今儿心情实在不太好,本来想找个人好好揍一顿,可是又需要有人替我去和夏侯靖远传话,你们俩谁要去,我就不揍他了。”他煽着扇子,好整以暇说道。
那两人也来不及纳闷为什么沈断鸿会知道他们的来路,只是争着说要去替他传话。
沈断鸿本就轻狂,加上心里忧郁,于是变得更加放荡。他忽然笑道:
“夏侯靖远到底花多少银子请你们来杀我?”“五百两,不论是不是黑驼帮的人,都可以拿你的人头去领赏。”
“五百两!没想到我倩这么多,怪不得连三脚猫也来凑热闹……”
“黑驼帮三公子婚期近了,他的娘子据说美如天仙,婚仪就不只一千两了!”
“哦?你的意思是……夏侯青阳比我值得更多?”他不服气的笑道。
“青阳表哥当然比你值得更多了。”茶棚里忽然多了一个甜美的女声答了沈断鸿的问题。
沈断鸿往声音来处望去,竟是一个娇美的小姑娘。
“姑娘是……”
“你不记得我!”她小嘴一噘,不悦说道。
沈断鸿微微一怔,实在对这位小姑娘一点印象也没有,只得答道:“你是夏侯青阳的表妹。”
“对。”她甜甜一笑,道:“我叫段菲如。”
其实她只见过沈断鸿两次而已,一次在鱼鸣庄,一次在湖心亭,可是这两次沈断鸿都没有注意到她。
沈断鸿见她颇为娇美天真,于是笑道:“你倒是说说看,夏侯青阳怎么比我值得更多。”
“如果是我靖远表哥就不及你。”她道,同时慢慢走进茶棚。“青阳表哥虽然没有你俊美,可是他温和善良,待人有礼,脾气又好,遇见他的人都愿意和他交游。”
“是吗?”沈断鸿酸溜溜的冷哼一声,心想:难怪师父喜欢他。
忽然,他心下一凛,问道:“他要和谁成亲?”
“和你师父白云痕啊!我说青阳表哥好,连靖远表哥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和你师父两人,好得如蜜里调油……”
沈断鸿一听白云痕没死,先是大喜,跟着竟觉心如刀割。原来那夜恶斗之后,师父也让人救了,亏自己一心挂念着她,她却终于还是撇下自己嫁人去,对象还是夏侯家的人……夏侯靖远几次要置他于死地,而师父居然要嫁入夏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