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孩还没来得及回身,两个身着黑衫、脸带浪笑的年轻男人已经来到她们桌前,其中一个稳稳坐在兰儿对面的座位上,另一个则站在红叶身后。
兰儿一见便知他们不过是市井小混混。虽说她才十六岁,可是自小随管家上市集采买见多了,对付这种无赖,她有的是办法。
于是她当即没好气地说:「两位公子坐错地方了。」
「没有错、没有错!姑娘有我们兄弟的保护,就不用怕了!」坐着的男子嘻皮笑脸没个正经,伸手就往兰儿抓来。
「臭苍蝇!」就在兰儿骂着缩回手时,一个懒懒的声音同时传来。
「还想活着走出这茶楼的话,就别动那位小姐!」
兰儿转头寻找说话的人,看到后面一张桌子坐着几个男人,说话的是个约二十五、六,穿着绸衫的富家公子。虽然他帮她解围,但兰儿一看他的面相就不喜欢。只见他圆圆的脸庞面色青白,狭长的双眼目光迟钝,鹰勾鼻子阔嘴唇,显出此人傲慢无知又贪婪。
两个混混闻声瞪眼正欲发作,却在看清说话者时态度立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点头哈腰道:「小的不知严少爷在……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跟小姐道歉!」那公子开口便命令。
「是!是!」混混们急忙转向兰儿点头哈腰:「请恕小的不知姑娘与严大少爷相识,刚才冒犯了!」说完慌忙地往楼下逃。
两个痞子先倨后恭的神情令兰儿觉得逗趣,正想谢谢胖公子的仗义相助时,却见眼前白影一闪,对面空位上已经坐了一道肥胖的身影。对这种体型的人来说,他的动作也算利落了。
见他不请自来,兰儿原有的一点感激之意消失了,心里陡生厌恶感。
「请问小姐从何而来,欲往何处去啊?」胖子嘴边挂着谄媚的笑容,也不等兰儿回答,便自大地用指关节敲敲桌面,对店伙计喊道:「这位小姐的帐都记在我严明光名下!」
「好咧!严少爷请——」未等兰儿响应,店伙计已经应着送上一壶香茶。
兰儿心里很气,想一走了之,可是一则人家毕竟刚帮过她,她可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二来,在他身后那几个大汉好像也不会让她轻易走掉。于是她忍耐地淡淡一笑。「多谢公子出言相助。」
严明光笑得更谄媚了。「那么小姐是否可以告知闺名呢?」
兰儿正色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毋须在意名字这等小事。」
严明光闻言脸色微变,但到底是脸皮厚,很快就恢复自然,替她们斟满茶水,悠然道:「小姐何必如此生分?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逢,无缘咫尺不相识』,在下既与小姐相逢于此,又替小姐解了围,想必缘分早已天定。」
听他这般胡说八道,兰儿烦透了。
可那严公子仍自顾自说得兴起:「在下严明光,狮子山庄少庄主,汉口商会会长是我舅舅,这条街所有的茶楼、客栈都是他的……听小姐口音,似是来自江南。如今世道乱,小姐这般花容月貌,行走怎可没有护花使者呢?」
听出他口气里的炫耀与威胁,兰儿不屑地撇嘴道:「毋需公子费心,本小姐自有人保护。」
「何人保护得了妳?」一听她已有护花使者,严明光细眼射出凶光。
兰儿秀眉一扬,看着这个势利的男人,黑瞳疾转,想起看过码头上很多货物都烙着「方」字,从船夫和装卸工们口中听到最多次的那个名字,不由心生一计。
只见她瞪着那双清澈澄明的眸子答道:「我表哥方清扬。」
「方……方清扬?」严明光手里的茶盅一晃,茶水溅出,他却毫无所觉,原本志得意满的脸上顿时失魂落魄。「妳是说仙客镇的方清扬吗?」
「没错,就是他。」看到他更显青白的面色,兰儿心喜自己选择了一个正确的名字。哈!提出江汉平原当今最有名望的大财主名号,总该把他吓跑了吧!
不料严明光并不是真傻。他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兰儿,迟疑地问:「妳真的是方清扬的表妹?」
「当然。」兰儿见已经将他镇住了,于是语气更加肯定地说:「我娘是方清扬的表姨,我该不该算他的表妹?」
「那当然算……不过,」严明光迟疑地说。「听口音妳是江南人,但方清扬的娘是我们鄂州人哪?哦,难道妳是他生母那边的亲戚?」
初听他说方清扬的娘是鄂州人氏时,兰儿心里「咯登」了一下,以为自己的谎话要穿帮了。正不知该如何补救时,听到他的后半句话,不由皱起了眉头。
亲娘?他有两个娘吗?那该怎么编呢?
唉,难道一个谎言真的要用十个、百个谎言去圆吗?
她哀叹着,不得不振起精神见招拆招:「对啊,就是他的生母,不过那时我尚年幼,并未前来……」说到此,她故意停住。
见美人神情凄惶,严明光以为勾起了她对故人的怀念,于是立即宽慰道:「小姐不要伤心,方爷的生母死得太早,而他的继母又十分蛮横泼辣,自她嫁入方家后就不准下人提起前夫人,就连方老爷在世时也极少说到原配,所以恐怕早就没人记得她了。」
听他说方清扬的生母已殁,兰儿倒真是舒了口气,这下谎言就容易编了。
严明光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女孩,觉得她不仅相貌出众,而且眉眼言辞间都透着一种机灵气质,越看越喜欢,真想来个「霸王硬上弓」,将她抢了去。可是如果她是方家亲戚的话,别说方清扬不会放过他,就是他的爹——那个保他锦衣玉食、花天酒地的靠山,也万万不容许的!
他半懊恼半怀疑地问:「既然是方家亲戚,方家为何没人来接妳呢?」
兰儿没想到这个看似猪头的傻大个儿挺难唬弄的。然而,对于冰雪聪明的她来说,应付他还不是难事。
她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说:「因金兵突然过了淮河,家人虽有送信给表哥,可情况危急,无暇等回信我就来了,也不知表哥是否收到书信?」
见她言辞凿凿,严明光也难判真伪。但他仍心有不甘,毕竟他严家权势声望虽不及方家,但仍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大地主,也从来没听说过方家在江南有亲戚啊?
唉,看得见吃不着,还真让人憋得难受!
严明光一对小眼不停地在兰儿身上滴溜,最后似有所决地说:「好吧,既然妳是方家亲戚,那请容在下送妳去仙客镇吧。」
「不用!不用!不敢劳公子大驾,小女子自有车马……」兰儿急忙拒绝他。让他送去还得了?那不是揭自己的底吗?
不料他截断她的话,得意地说:「反正我家跟方家是邻居,刚好我也要回家,正好顺道护送小姐。」说完,他站起身对那几个大汉说:「备马,回府!」
「少爷,霍老爷那……」一个男人趋近说。
严明光手一挥说:「没事,舅舅知道我的脾气,他不会介意的。」
见鬼!兰儿心里大声咒骂,对这意想不到的变故大为气恼。
原只想借用方清扬的名号唬住他,以摆脱他的纠缠,没料到他竟是方家邻居?这下她真是弄巧成拙!若此刻承认自己说谎,那无疑给了这家伙撕破脸的理由,而对这种男人来说,一旦撕破脸,吃亏的就是自己。
「小姐,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上路吧。」似乎看出兰儿的犹豫,严明光更加得意地催促道,脸上还有种看似等着看好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