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此时露出了不悦的表情,洋洋洒洒地发表她反对的理由。
“熙伦,话不是这样说,你要知道,如今缠小脚是每个女子一定要做的事,如果不缠足,雪凝将来只怕会受众人异样眼光。何况,雪凝以后的丈夫不会喜欢她是个天足……”
母亲的话持续着,然而她却没听进耳,因为搂她入怀的宇熙伦此刻正眯起剑眸,冷冷地打断母亲的话。
“雪凝是你的亲生女儿,君伯母身为一个女子,应当知道裹足的苦楚,为何不替雪凝想想呢?她不过是一个四岁大的孩子,竟然要她承受这种苦刑!君伯母,你不会不忍吗?”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拳头紧紧握起。“无论如何,君伯母,请三思!”
“熙伦哥哥,不要生气。”她赶紧出声,就怕他会做出什么事。
母亲于此时倒抽一口气,惊于他的以下犯上、不分尊卑,但又慑于他让人不敢小观的厉容,只能喘着大气吐出几个字:
“熙伦,你怎能这样说,我也是为雪凝好呀,如果雪凝不裹足,将来要如何出去见人呢?也不会有男子要她呀。”话完,母亲偷偷瞄了瞄他的脸色。
“君伯母要让雪凝裹足,只为要让她觅得好夫家?”他低沉问道。
“当……当然。”母亲理直气壮地答道。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宇熙伦不再说话。他这举动,让母亲沾沾自喜地以为说服了他,不禁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对她道:
“雪凝,过来,不要缠着熙伦哥哥,娘帮你缠足……”
母亲的话没传入她耳里,她只感到宇熙伦紧紧地抱着她,似乎有阻止她过去的意味。
沉吟了半晌,宇熙伦星目缓缓扫过每人,最后,露出自得的微笑。
“那我就要她了,君伯母。”
有如誓言,他毫不犹豫地冒出这一句,吓傻了在场的每个人,当然,不包括她。那时的她,还不懂“要”的含意。
“什……什么?”母亲结结巴巴地不敢置信。惊喜成分大过于拒绝成分。毕竟以宇熙伦的条件,能许给他,是当时京城每个闺女最大的愿望。
“对,我要她了。雪凝从此刻开始,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不管谁要碰她都要问过我的意见。”平时斯文的他,难得露出强势的一面。“这样一来,君伯母该放心了吧,雪凝不愁没人要了。”语气中的嘲讽隐约可闻。
“当然,我怎么会不开心。”母亲一反方才的不耐神色,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要赶快去告诉老爷,他一定会很开心的……”母亲一边喊道,一边急着出去报喜讯。“熙伦,雪凝就交给你了,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要她缠足了。”
话完,便马上淹没身影,身后余波,看得出来母亲的飘飘欲仙。
她和他,于此刻真正被订了下来,成了两条永世交缠的丝线。
他将她放下来,吁了口气,换上和善面孔,对她道:
“雪凝,别怕,以后你就不会被人用那条布捆起你的脚了。”他眸中款款柔情,荡漾在两泓黑潭中,足可醉死一堆人。
可惜那时她太小,还看不出来,只轻轻点头,投入她认为安全无比的怀里,说道:
“我知道熙伦哥哥会保护我的,我知道的。”那时的她,心中非常确信这一点,他会是她永远的依靠。
她不知道宇熙伦是否在当时就将她视为一生的伴侣,但她的确在那刻就对他放下心中的真情挚爱,直至长成,她都相信,他是她一生唯一的依靠。
永永远远,不管时事变迁,他会是她一辈子的守护。
她一直如此坚信着,坚信着这一点,从未动摇。但是谁知命运无情,摧残着她日渐凋零的生命,让她即使泪流满腮,也挽不回既定的情势。
为什么会这样呢?
熙伦……
外头雷声更大了,仿若打在她身边,君雪凝抬起头,任由一滴泪流下脸颊。见到一道闪电劈向远方一棵大树,她心惊了下,无法抑制颤抖的心不规则地跳动着。
“小姐,不好了!”小云又急急忙忙冲进来,全身湿透了。“熙伦少爷怎样都不肯走,再这样下去,我怕他会倒下去呀。小姐,你出去见他吧,见他一下就好了。”小云哀求着。
君雪凝的身子因支撑不住渐渐下滑,面色白如死灰。
“小姐!”小云跑过来扶住她。
君雪凝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瞧瞧外头的天色,暗幕笼罩,风吹雨打,即使再怎样有生命力的人也禁不住呀……
熙伦……熙伦……
君雪凝内心呼唤着他的名,闭上眼,晶莹的泪珠滑落眼角。
她矛盾不已地不知该作何决定。
“小姐,你没事吧?”小云忧心问道。
小姐不会病发了吧?老天,这怎么得了?
紧紧咬起下唇,君雪凝张开眼,忍住心痛,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道:
“帮我备伞吧,我出去见他。”
第四章
当君雪凝撑着伞,出现在他面前时,滴滴雨落在他们面前,时间流动仿佛都于此刻静止了。两人都没开口,只是凝视着对方,要将对方的形体用力凿刻于心。
“雪凝……”终究,他仍是沙哑地唤了唤她,没有撑伞的他,淋了全湿。见到她单薄的身子,他眼中蓄着剧痛,心口喃着发疼。
多想过去将她狠狠搂入怀,可是,她将他推拒在门外。
叹了口气,君雪凝握紧伞柄,问道:
“为何要守在这里这么久,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从此两不相见。”
“我们没有说好,我不可能与你两不相见。”他站近一步,想贴近她一点,却发现她几乎是反射性地退了一步。
宇熙伦闭上沉痛的双眸。
“别躲我,我承受不起你躲我。”他温文的面容瞧不出神色,但声调是无法抑止的伤痛。
君雪凝深吸口气,努力浮出一笑。
“宇公子,不要强人所难。只要你不逼我,我自然也不会躲你。除去夫妻身分,我们也可以做朋友。”君雪凝平静的语调不似作假,可是此时心中却如刀割。
宇熙伦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她,望入她灵魂深处。
“雪凝……”
“宇公子,请你尊重点,我们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关系了。”承受不起他如此深情,君雪凝忙打断他的话,就怕他逼出自己面具下的真象。“你可以叫我君小姐,但别再唤我名了。”他再唤她,怕她会彻底崩溃。
他昂扬急欲展翅的羽翼啊,怎可教她这身残弱之躯绊住脚步?不,她不要这样,宇熙伦发光发热的未来不应该因她而有所影响,她宁愿身受心绞之痛,也不要见他的人生因爱她而悔恨不已,她不要!
“好,无妨。”他道。“既然你要我离你远远的,那我就离你远远的,但是,给我个离你远远的理由。”他怎样都思不出她的苦衷。
有什么突生的阻碍让她宁愿舍下爱他的情,忍受相思之苦,不再与他亲近?
“我不是说了吗?你还是不相信?”君雪凝佯装不耐,斥道:“你到底要怎样,上次已与你说的明明白白,为何就是不肯死心?如今这样折磨自己,为的是哪桩,想引我愧疚吗?”她的一番话说得疾言厉色。
宇熙伦没有回话,只执意说道:
“给我个理由……”
“没有理由!”她飞快地答他。“既然上次与你说的你不信,那你就当没有理由好了。没有理由,我就是要与你断了一切联系!宇熙伦,请你以后不要再来见我,我也不想再见到你。念在我们过去的情义上,君宇两家仍是世交,你千万不要因我们的恩怨打坏两家的关系。”话到此处,他懂是不懂啊?想断绝的心意是怎样都挽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