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长歌点点头:“我当时原就有点奇怪,就算是都顾着看赌局进展吧,但那样一个明艳照人的尤物,不管在哪里也绝对应该会吸引住所有男人的目光,而那个时候,整个酒楼竟好象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能不能把那天随你去的几个人叫过来,我想问问他们。”
韦长歌点点头。很快,那天在场的几个人都到了。问起那天的情况,都异口同声地说是没见过那个美人。
韦敬肯定地回答:“那天无恙来的时候赌局正要散开,所以他一进来,很多人都盯着他。确实没有见他有同伴。若真有那么个美人跟在旁边,不可能不注意的。后来,堡主让属下等加张椅子……属下……属下虽然奇怪,还是照吩咐作了。却也没见人坐。堡主好象还问了句‘姑娘贵姓’,属下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没敢多嘴……”
苏妄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挥挥手让韦敬几个下去了。
韦长歌问:“你觉得怎么样?”
“你觉得呢?” 苏妄言慢慢微笑起来:“你难道不知道?”
韦长歌一愕,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传的复杂表情。
苏妄言顿了顿,笑得越发灿烂——
“她不是人。”
苏妄言眯着眼,愉快地看着他:“真可惜!叫我们的韦大堡主这么失魂落魄的,竟然不是人!”
韦长歌狠狠瞪他一眼,有点不甘心。
“不是人,那是什么?鬼?恕我孤陋寡闻,我可没听说过有什么鬼可以在光天化日下出现的!”
“我没说过她是鬼。”
“你不是说……”
苏妄言摇摇头:“我只说她不是人。”
韦长歌一愣:“你是说?”
“现下我还不知道。”
苏妄言话锋一转,道:“她的事可以先放在一边。当务之急,我们得看看怎样保住你的右手才是!”
韦长歌点头道:“是,当务之急是把那个吴钩找出来。你来之前,我已经传出号令,要所属十三水路七十二分舵全力寻找,也派人通知了武林各大门派请他们协手帮天下堡找出吴钩。”
“可有消息了么?”
“还没有,”韦长歌摇摇头,他却也不太担心,很快地补了一句:“不过这样的阵势就算想把江湖翻过来也做得到了,何况不过是找个人?把天下所有叫吴钩的人找出来,一个一个看过去,其中总有我们要找的吴钩!”
苏妄言想了想:“只怕不容易……也罢,只好如此了。天下堡和洛阳苏家找不到的人,世上大约也没人能找到了。”
从这天开始,天下堡和洛阳苏家开始了极大规模的寻人行动,江湖各个帮派都收到天下令,要求全力帮助打探“吴钩”的下落。这样的大动作甚至惊动了朝廷,派了专人到天下堡打听情况,知道事情原委之后,也表示愿意由各地官府帮助寻找。这样的声势,拿韦长歌的话来说,几乎真的“把整个江湖都翻了过来”。
但是到期满两个月的时候,“吴钩”依然杳无音信。
叫吴钩的人一共找到五个——第一个,是金陵府的一个老秀才,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第二个,是江阴人,今年四十六,年纪倒是合适,可惜是个瘫子,从六岁那年就没再下过床。还有两个,一个才二十来岁,另一个,还在母亲肚子里没有落地。最后一个“吴钩”,甚至是扬州小有名气的一位青楼艳妓,花名叫柳吴钩,据说经过这么一闹,名声大起,生意更是火红了好几倍。
没有一个是无恙口中的“吴钩”。
到了这个时候,韦长歌忍不住又开始细细研究起自己的右手来。
“一只好手,不知谁人来砍去?”他看了半天,突然这么感慨了一句,略一顿,又笑着问:“你说我是不是该从现在就开始苦练左手剑?”
苏妄言正在忙着翻阅各地分舵送来的信件,也去不理会他。
过一时,只听他又道:“你不是爱那家小店的酒?那家店我已经买下来了,以后你爱喝多少就喝多少。你喝惯了的碧螺春,我已付了程家茶庄六十年的钱,让他们每年把最好的新茶送到你家。还有,你爱吃什么、喜欢什么?赶紧告诉我,我让人一并都去找来。”
苏妄言这次一愣,不禁抬起头傻傻地看着韦长歌。
韦长歌见他抬头,一笑,不知为何竟有些儿得意:“龙游浅滩,虎落平阳,你可听过?韦长歌没有了右手就不再是韦长歌。这天下堡堡主,到时也是要换人的——这些都由不得我。我只怕,以后没有了右手,就连想帮你做点这样的小事也都办不到了。”
苏妄言默然了一会儿,冷冷道:“这点小事,大不了换我来帮你做就是了。”
韦长歌笑道:“韦长歌不过一个‘负心人’,又怎么敢劳动苏大公子?”
苏妄言脸上蓦的一红:“至少到这一刻我们还是朋友。”
韦长歌只看着他微笑不语。
苏妄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猛的站起来,把一堆信都扔到他身上,大声道:“有时间说这些,不如想想怎么找吴钩!当务之急——”
“当务之急,是保住我的右手。不过,既然有你愿意帮我做这些‘小事’,有没有右手,不也一样过得快活?”
韦长歌打个呵欠,冲他懒懒一笑。
苏妄言瞪着眼看了他半天,突然道:“我有办法了。”
“哦?”
“吴钩难觅,无恙易找。先找到无恙,从他身上下手,看他从什么地方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吴钩,又为什么一定要找他……凡事总有因由,是人就有过去!找不到吴钩的人,总不见得连他的‘过去’也找不到!”
苏妄言走到他面前,严肃的宣布:“你放心,有我在,你的右手谁也别想拿走!——上天下地,我也要把吴钩找出来!”
二 苦主姓关
红衣其实不叫红衣。
无恙见过红衣两次。
第一次见到红衣,是八岁那年。
跟着母亲从舅舅家回来,马车微微地颠簸着,黄昏的时候,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醒来,周遭是不同寻常的寂静,听不到车外侍卫和母亲的婢女压低了的调笑声,听不到母亲给妹妹唱歌的声音,甚至连马匹的嘶叫都听不见。车队悄无声息地缓缓前进着,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惶恐和没来由的不安凉凉地爬上来,缠绕着他,把八岁的无恙捆绑得动弹不得。他看向车厢的另一侧,妹妹伏在母亲的膝上沉睡着,发出规则的鼻息,注意到他醒来,母亲用食指在嫣红的嘴唇上轻点了一下,然后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摩他的头发。
蓝色车帘遮得严严实实,把外面正在发生的一切锁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呆呆地看向窗外的方向,终于忍不住挣脱母亲的安抚,趴到窗边,用食指悄悄地把车帘挑起一线——
车队正在经过的是一个小镇,或远或近,有数以百计房舍庭院,许多人家房门洞开,却不见人出入。天色已经开始暗了,然而整个镇子没有一点灯光,没有一缕炊烟,也看不到一个活人。
到处都是死寂。
再看真点,路边到处扔着极简易的担架,也有人,就东倒西歪地躺在路边,乍一眼望去,还以为是丢掉不要的粗布口袋。
母亲从后面伸过手来想拉开他,他只是喘着气,死死攀住窗沿,继续从那狭窄的缝隙里窥探诡异地安静着的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