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是朝中重臣,又有任务在身,若是出了事,自然会有官府追究,到时必然会有麻烦。他既然只需让将军小病一场就足以解决问题,又何必为自己惹来更大的麻烦。”
燕子含觉得有理,正要问下一步该怎麽做,秦轩却问了一句——
“大人身上可有尖锐之物?”
“有。”他马上取出了,一把锐利的短刀。
秦轩笑著将刀面置於指间,细细把玩。“真想身穿战袍,与将军一起征战,为国出力,可惜浅离却是身单力薄,无能为之。”
听出他口中的感慨之情,燕子含正想安慰,却见这位丰神俊朗、眉目清秀的年轻人做出令人吃惊万分的举动,他把刀锋一转,尖利的刀口迅速地割破了手指,红色的鲜血从破口之处涌了出来。他眉眼不动,神色也是如常,只是俐落地把指尖放在燕子含的杯口上,滴入几滴,又转向壶口,也滴入少许,之後收回受伤的手,缩人衣袖之中。
看见燕子合不解又惊讶的表情,他温和地开口解释,“浅离自小就服食各种珍贵的药物,所以我不怕一般的毒药,而我的血也有解毒的功效。现下,杯中毒已解,请将军尽管服食。”
燕子含心里对他的敬意更重了几分。“可是,我可以不喝的呀!”
“将军若是不饮此酒,回去时必然会有其他祸事,他岂是那麽容易罢手的人。”
秦轩自顾自喝下放在面前的酒,又说:“那何不就在此地遂了他们的心愿,让我们避开一难,不必费心再去猜测他们会有什麽举动。”
燕子含白眉一挑。“大人小看我燕子含了,我岂会怕他们的小伎俩。”
“浅离自然相信将军的勇气和坚毅,可是暗箭难防,若是将军倒下,我从何处去找第二个将军呢?”
“可是,大人……”他欲言又止,眼光始终留在那本是白色现在却隐隐印出红色的衣袖。
“区区几滴血,怎比得上那些上了战场的将士?”秦轩是毫不在意。
“大人之义,可真是……”燕子含虎目含泪,竟然说不下去。
他再次举杯,“将军,我敬您。”
燕子含依言,大口喝下去,任英雄泪落入杯中。这个年轻人,明明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其魄力远远大於一个习武之人。
当叶玄真来到之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这一老一少边说话边喝酒,少者,容貌美丽,神色从容,语态温和:老者,熊腰虎背,眼中含泪,神情激动。
他飞快地走近他们。拿起酒壶,见里面早已涓滴不剩。他先是一惊,待闻出裹面的气味虽有不妥却没有毒时,这才放下了高悬半日的心。
“玄真。你来了,这位是燕子含燕老英雄。”
叶玄真本来就心高气傲,自然不愿理会这些宫门里的人,所以仅仅只是礼貌而疏远地点头而已。
燕子含看出他似乎有话要对秦轩说,便起身要走。
秦轩忙说:“大人回到家中……”
“我记住了,回到家中,必然马上闭门不纳客,称病三日,躲人耳目,等到了点兵出发前再出家门,是吗?”
他含笑颔首。
燕子含走後,芦儿比著燕将军刚才坐过的位子说:“公子,坐。”
叶玄真却没有回应,迳自往他处落坐。
秦轩笑笑,没有在意他的动作。“玄真,今日可去了宫里?可有找到你要找的人?”
叶玄真不语,只是凝视著他,幽红的眸光中有著难以遮掩的不悦。
“玄真,桃花节可好?”
他终於开了口,却是答非所问:“为什麽?”
秦轩一愣,可一转念也就明白了他的心意,只是装成不明白地问:“玄真想问什麽?”
“我知道功名利禄自有它的吸引力,可是需要到这个地步吗?真的需要吗?”
“玄真说的是何意思?来。我们不要谈这些,既然来了曲阳楼,不能错过桃花酒吧,这里的桃花酒可是出了名的香醇。过几天,桃花谢了,恐怕喝不到新鲜的了。”
“我不想喝。”叶玄真的口气是从来没有过的严厉。
“为什麽?”
“因为我不想受那些争权者的连累,我可不像有些人,喜欢喝著掺了毒药和人血的酒。”
秦轩听了之後也不生气,只是温和地说:“没想到玄真的鼻子如此灵敏。”
一时之间,叶玄真只觉得有一股气涌入心口,痛苦极了,压抑著他无法呼吸。
他是如此担心浅离,生怕来晚了,他有什麽意外,结果换来的却是他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难道是他自作多情吗?
“芦儿,”他猛地起身,不知是因为动作太大了,或是他们引人注目的美丽,总之,所有的视线都转向他们。
“公子,怎麽了?”芦儿惊惶地问。
“我不喜欢这里,我们回家。”
秦轩拦住了他,“玄真,我是否得罪了你?”
叶玄真只是冷笑著说:“怎麽会?”虽只有三个字,却如同冰针一样锐利寒冷。
他一甩衣袖,拂开了秦轩的阻挡,走了出去。
秦轩呆在那里,不能言语。他知道,自从姨娘走了的那个夜晚,他就没有了软弱的权利,只能站著,只能笑著,只能用不太强壮的身子,支撑另一个人手里的江山。此时此刻,看见玄真为他担忧、为他不悦、为他愤怒,这些彷佛在他坚硬的心里开了一个小口,原本就属於他的本性——温柔,一发难以收拾。
原来,他的心也会有累的时候呀!他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等发现自己的意图时,他已经站在叶玄真的面前了。
“玄真。”
“秦大人,还有何事?”叶玄真不语,是芦儿开的口。
“玄真,今日我不想一个人。”
“你不想一个人?自可去找那些穿著朝服的人聊天取乐,跟我说只会扫兴,没有意思。”
“对不起。”
悠悠三个字,叶玄真竟被他语气里的祈谅所感。他的话,他懂,他的心,他也是懂的。原来他不是无所谓呀。
“算了,我几时是个小气的人了。”他秀眉一弯,态度软化下来,“不如去我住处吧,我让芦儿替我们煮桃花酒。”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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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酒之一物,小饮怡情,大饮则伤身。叶玄真却只说,小饮多因心喜,大饮常为心痛,所以,在昆仑山的那个时候,他和轩亦会对酒而笑,却不常醉,即便是醉了,也多因他故意使坏灌酒,而他也纵容所造成的。他爱看轩亦酒醉时红了的脸,喜爱看他笑著对他唱歌,疯狂的样子全然没了往日的优雅和细致的美丽,喜爱让他把自己放在他的膝上,然後他轻轻以手摸著自己的额。
自从和轩亦别离之後,他已经好久不曾见过人醉了的模样了,总怕醉了的旁人会让他想起轩亦,更怕醉了的自己会跌入回忆,无法自拔。不过,好在看似清瘦俊雅的秦轩,酒量还不错。
“可惜,快要入夏了,今年的春天就要去了。”秦轩有些感慨的说。
“春来秋往,本是人生常态,浅离也是看过人生起伏之人,怎麽会对此长叹不已呢?”叶玄真微微嘲笑他的矛盾。
秦轩把手伸出窗外,正好接住几片飞来的桃花,“那麽应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吗?”
叶玄真心里以为,他这样的人本应笑看浮云眼前过,红尘不沾身的,只是当他说出口时,话却不再是心里所想的。“或许是,或许不是,在命运之中的生命,恐怕没有人可以真正做到这样的豁达和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