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轩听出他话里的哀伤,不免有些後悔引起这样的话题。不想他继续不开心。他转了个话题。
“玄真,明年的今日,不知你在何处?”
“浮萍随风摇,风往哪儿,我就往哪儿。”这是玩笑之语,实际上却道出了他的心事。“怎麽,浅离要留我做客吗?”他挑起秀眉,看著他。
“是呀,要是明年的春天你还在这里,我们再去赏桃花。”他半眯著眼,似乎在想像那一天的美好。他当然看得出叶玄真已经在计画离开,可是他实在不愿意这样。
“明年?今年尚未过完,就想著明年,未免太远。”
叶玄真边说边去拿酒,秦轩也在这时准备拿酒,不意两人双手相触,彼此的温度奇妙地交织在一起。叶玄真的手,有些冷中带暖,如冬天的初雪,秦轩的手,是温中有寒,如秋天的清风。
两人心头俱是一跳,又马上分开。避开彼此纠结的视线。
叶玄真佯装无事地继续刚才的话题,“明年,实在太远,未来是自己所无法掌握的。”
秦轩依著他的话接口,“未雨绸缪,总也不错。”
他温和地微笑,眼中流动著特别温存的光彩。叶玄真看著他的笑,一见也笑了,不由自主。
“是呀,不错,那就明年,我们一起赏花去。”
夜不知不觉来了,人也不知不觉有了些醉意。但秦轩始终没有离去之意,而叶玄真也没有赶他的意思。
“浅离,你可有作过梦?你可有自己想要而要不到的?”叶玄真认真地问他,这样的话,若是全然的清醒,他是不会开口问的,毕竟如此内心深处的怀疑,是不能也不愿与外人分享的,可是,此刻不同,因为他已是半醉。
半醉的秦轩也没有了日间假装的面具,这样反倒变得可爱起来。“扁扁一叶舟,江中独垂钓,两岸花纷飞,烂漫三月桃。”
他抬起头来,幽红的眸光有些忽明忽暗,看不真切。“那是你的愿望?”
秦轩笑得天真,有几分孩子样。“怎麽不是,我想总有那麽一天,我要这样,想要如何就如何。”
“为什麽要总有一天,现在不行吗?”他反问他。
“现在,不行的。”秦轩竖起指,摇了好几下。“现在我有更加想要做的事情。”
“那是什麽?”
“我想要陛下可以高枕无忧,可以不再如此忧伤;我想要这朝堂之上,没有欺骗、没有争权夺势,臣下想到的只有如何为国出力:我想要这国土再也没有战争。百姓不会担心吃不饱、穿不暖,不会担心自己的东西被异国人所掠夺。”
一股热气突然就涌了起来,眼眶中有了眼泪,叶玄真记起了轩亦毅然决定去补天时的模样,他不也曾说过,“我希望,能凭自己的力量,去挽救三界的苍生:我希望,能以这份灵魂,免去神魔相争的不幸。”
然後,他终於去了。去补那个因为父亲和天上的火神君争夺权势而造成的天洞。他是如此慈悲而善良,结局却是如此凄凉。火神君害怕轩亦与他相争,趁他补天之际暗下杀手,可惜火神君却还是算错了一步,他满心以为他的父亲——火族的魔君死了,他就是理所当然三界之主,却不料还是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
轩亦那时以全部的神力封入三十六块天界的灵石中,想要把这三十六块灵石填满三界裂开的痕迹,只可惜大功就要完成之际,却毁於一时,三十六块填了三十五块,独独漏了支撑天界中心——天境无涯的那一块。於是,天界毁了,天境无涯成了空气里的灰尘,不复存在,而神界真正逃出那场劫难的恐怕也是寥寥数人。
“为什麽要这样?自己能活著,能够自由的笑、自由的呼吸,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什麽要这样?”这样的一个问题在心中已经很久,他知道如果再不问出口,自己迟早是会生病的,“如此心善?”
秦轩回答了他,也许也是替来不及回答的轩亦给出答案。“可是,除了自己,始终还有别人呀,我爱他们,每一个人都爱。”
“他们是谁?”
“有姨父,有娘,有姨娘,有姊姊,有弟弟,还有这个国家所有的人,没了他们的快乐,浅离又怎会快乐?!”
叶玄真一愣,继而又喝起酒来,酒中映出他灿若桃花的容颜,以及腮边两颗小小的水珠。“果然是个傻瓜,一样的。笨蛋,要是自己为了旁人而丢了性命,做什麽又有什麽意义?”
忽地,他的手中一紧,侧头看去,原来秦轩拉住了他的手。
“玄真,不要哭,你哭了,我会难过的。”
“谁哭了,我才不会哭呢?”叶玄真故意瞪他,却发现他依旧在笑,半点不知悔改的样子。
“玄真,其实哭是一件好事情,不要故做坚强,不要忍住不哭,能哭是一件幸福。”
叶玄真听出他话里有话,他觉得,秦轩虽对著他说,其实。他真正要说的是他自己。一个寂寞孱弱的少年,却得要在人前,站如高山,永不言败,很累吧?!
“浅离,你累吗?可曾想过出走?”
“走了,他怎麽办?”秦轩这样答,歪著头的样子还是跟孩子没有两样。
“谁?”
“当然是陛下,不然还有谁?”他理所当然地回答。看来,他是真的醉了,所以才会如此无所忌惮地说出心底的秘密。
陛下?当今的天子?叶玄真突然记起了那些流传於民间的故事一
秦轩的娘和姨娘都是死於剧毒,是死在李氏皇后的手中;还有人说,虽然秦客盈嫁给她的表兄秦义,但秦轩却不是秦义的,而是当今天子的孩子,因为浅离出生的时候,秦义已然病死两年了,而且秦客盈从小就和这位皇帝认识。李皇后也因此特别恨秦轩,曾经多次下毒害他,不过每一次都因为皇帝的阻挠而没有成功。
後来,皇帝怕她再起杀心,乾脆不再召他入宫了,还派了一个御医为他调理身体。如果传言是事实的话,那麽秦轩对於这个皇朝的难以割舍、对皇帝的敬仰。也就有迹可寻了。
“浅离,为什麽你的血可以解毒呀?”他有心试探。
“小时候,总有人要杀我。姨父总是好担心,他一担心就会给我吃很多难吃的药。有一回,我偷偷吐了。他还打了我。姨父说,那些是救命的药,可以保我性命。姨父,他总是担心,总是不开心,我多麽希望他可以幸福一点呀,要是办得到的话,就算要浅离死,浅离也愿意。”
终於,没了声音,他不再说了。
“公子,浅离公子好像睡著了。”
果然。秦轩趴在桌上,一脸的憨容。
“芦儿,去拿件外衣来,夜寒露重,他这样单薄的身子定是吃不消的。”
芦儿边走边不时回头看秦轩,叶玄真问他怎麽了。
“公子,浅离公子好像哭了。”
“哭了?”叶玄真也看见了他的眼泪,微微一笑,“哭了是一件幸福的事,忍了那麽久,也该累了。哭吧,这里没人会看见,没人会发现你的秘密,醒来後。你依旧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秦家浅离。”
睡梦中,秦轩听见有人轻轻唤著他的名,轻轻的,就像他小的时候,姨娘常常做的那样,很温柔,很温柔。他觉得温暖。忍不住靠近了点。虽然,对方起初有所拒绝,但最终还是没有推开他。
是谁?还有谁?会如此亲密?是那个艳丽无华不像凡人的少年吗?他记得他的名字就叫——叶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