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说,既然嫁了人,当然还是守些规炬比较好。老是穿着西洋鞋,会让旁人笑话咱们宣亲王府。」
难为素来任性的她居然会这样想,他不禁心头一暖。
「这些鞋子虽然漂亮,但毕竟旧了。」月儿嘟着嘴埋怨,「我叫格格干脆买新的算了,她却说什么那样又要花银两,还是节省些好。王府里又不缺这几两买鞋的银子,偏偏她总是那么俭朴,好像生怕别人说她太奢侈了似的。唉!为了寻找这些鞋子,累得我腰都酸了……」
「好好好,」他不禁笑了,「月儿姑娘,以后海莹如果有要用银子的时候,尽管背着她来向我要,行了吧?」
「多谢贝勒爷。」月儿一听,立刻兴奋地跳起来。
「海莹她……好些了吗?」说话问,他朝屋里望了一眼。
「格格昨儿中的毒已无大碍,不过今儿不知给谁写了一早上的信,这会儿累了,睡着了。」
「写信?!」赫连蹙了蹙眉,向月儿做了个手势,低声道:「我进去瞧瞧她,不必通报了。」
「我这儿有一堆活儿要忙,还没工夫替您通报呢!」月儿调皮地一笑,「贝勒爷,您快进去吧,咱们格格受了委屈,正需要您安慰。」
「鬼丫头!」他敲了她一记脑门,转身掀起门帘。
房里很静,阳光自窗子一角流泄进来,将昏暗的空间照亮。
海莹似乎睡得很沉,连他坐到她床边也不知晓,眼眸紧紧闭着,均匀地呼吸。
赫连笑了笑,打算找本书看看,不打扰她的好梦。
书架在桌边,找书的时候,他发现了桌上的信笺,是用洋文写的,笺底印着若隐若现的花样,她用鹅毛笔写了一大串潦草的文字。
赫连忽然有一丝好奇,很想知道她到底写了些什么。月儿说,写这信花了她一早上,可见这信对她来说很重要。
她不知道,其实他是懂英文的,以前阿玛曾想把他培养成一名外交大使,所以他跟随一个精通洋文的老师学习了两年。后来因为娶了她,他对英文就更为重视了,从被迫学习逐渐变成自个儿俏俏地学。
眼睛不由自主朝那信瞄了一眼,只这一眼,就让他目不转睛。
亲爱的菲利普……
这信竟是写给菲利普的?他心一颤,迫不及待向下读。
亲爱的菲利普,你还好吗?
你托人送来的咖啡豆我已经收到,又可以闻到昔日最喜爱的香味了,真好,下午无人的时候,我细细研磨那些褐色的小豆子,想起了儿时在你家的情景,想起了你漂亮的母亲。她总是穿着一条绣着雏菊的围裙在厨房里忙这忙那,为我们做好吃的点心。
我们那时候很顽皮,常常把喝剩的咖啡倒进猫咪的牛奶盘子裹,害那个懒惰的小家伙一整天精神亢奋地上跳下窜。
前几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回到了大不列颠及爱尔兰王国,与你一起在庄园裹策马驰骋。我们奔过长满三叶草的山坡,跃过粉红色的蔷薇丛,马儿最后还飞过了你家那堵爬满石南花的高墙。
菲利普,我怀念从前的日子,在这儿,我根本不可能骑马,还被周围很多人当成一个怪物。我知道,他们一直在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我,在心里悄悄地嘲笑我,把我视作马戏团的小丑。但我仍然竭尽全力讨好他们,努力改头换面,当好一个大清国的普通女子。
这一次你捎来的皮鞋,我没有穿,因为我在学习穿我们大清国的绣鞋,就是那种鞋跟在脚掌中央、穿起来让人重心不稳的鞋子,它让我的脚疼痛肿胀,我扶着墙壁慢慢练习走路,就像刚学走路的孩子一般。
但我并不觉得委屈,那日在天津决定留下来,我就早已预见到现在的情景。记得船要开的时候,你问我会不会后悔,当时我回答说不会。然而,昨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我真的好后悔,后悔没有跟你一起远走,以至于现在得面对伤心和忧愁。
可是,尽管后悔,但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大概还是会选择留下吧!因为,我那样爱他……
信写到这里,彷佛有什么伤心的事让写信的人没有力气再写下去。
那个他字有些模糊,墨渍似乎被滴溅的泪水晕开,但赫连仍可以看到那是个「他」字,并且知道,这个他是指谁。
赫连从不知道,为了爱他,她如此辛苦。
这些日子,看她操持家务、孝敬长辈,似乎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没料到……她竟是在强颜欢笑。
如果没有他,现在她可以坐在菲利普家的厨房里,无忧无虑地品尝美味的咖啡,如果没有他,现在她可以骑着马儿在原野上尽情驰骋。但现在,为了他,她在此地独自伤心。
赫连缓缓走近床边,掀开被子一角看她的足掌。
娇嫩的肌肤被磨破了,浮现一个个红肿的小泡,而足踝处似撞到什么,一片瘀青。
他的心像被震裂般的疼。让她遭受如此折磨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他--爱新觉罗赫连。
如果不是因为爱他,她怎么会如此委曲求全,甚至遭人陷害?
他比那双折磨她的鞋子更加可恶吧!
脑中一片轰隆隆的声响,他如遭雷击般呆呆地坐着,过了好久好久……
「你来了。」
终于,一个声音将他从愣怔中拉回现实。
海莹醒了来,撑起身子坐起,打量着神情奇怪的他,「发生什么事了?」
他没有回答,深邃眼眸睇着她,目光似幽潭,让人看不清他的想法。
「赫连,到底怎么了?」海莹觉察到他的不对劲,却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没有给她触碰自己的机会,身子一闪,她的柔荑扑了个空。
「你还在怀疑我?」海莹很自然地想到昨天的事,「全家上下都把我当凶手了,不如把我送到衙门去算了!」
「我决定奏请宗人府封玉梅为侧福晋……」半晌过后,赫连终于开口。
「什么?!」她错愕的睁大眼睛,「你要封她……这么说,你真的相信她?」
「不论昨天的事谁是谁非,玉梅怀有身孕毕竟是事实,我不能让将来的儿女有一个出身低微的额娘,所以必须给玉梅一个名号。」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她的心霎时如同浸在冰水里,喉间有什么苦涩的东西,让她哽咽了。
「得给玉梅腾个安静的地方养身子,我觉得妳这个院子比较幽静,窗外又有梅花,让人神清气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心中的疼痛,残忍地道。
「让她住我这儿?」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那么请问,我该住到哪儿去?」
「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吗?」目光投向窗外避开她的眼神,赫连语气故作清淡,「现在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约定?」海莹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约定?」
「我们当初约好要合力破坏散这桩霸道的婚姻的,记得吗?」
「霸道的婚姻?」她的身子顿时僵住,「你现在仍觉得它是霸道的?」
「约定终究是约定,理当要奉守承诺。」
「是吗?既然你那样看重自己的信誉,那之前我们之间发生的事,该怎么解释?」
「那不过是一个男人面对一个女人时情不自禁做的事罢了,并不代表我会因为违反约定,一辈子跟妳一起走下去。」
「我还以为……」海莹的眼里蓄满泪水,「我还以为你有一点点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