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梆子锵锵锵地响了三声,赫连推开玉梅的房门。
「呀!贝勒爷,您来了,正好侧福晋还没睡呢!」丫鬟笑咪咪地迎上前。
侧福晋?呵,真是母凭子贵,名册还没入宗人府,大伙儿都争相讨好地叫她侧福晋了。
连屋子里也顿时变了模样,帘子、帐子、被子、屏风,全换了新的,炉里点着昂贵的上好熏香,金玉器皿将昏暗的角落衬得熠熠生辉。
这些日子无人理睬的可怜小妾,摇身一变成了光鲜夺目的贵妇人,舒舒服眼斜靠在杨上,听著书僮给她念书上的故事。
「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跟侧福晋说。」赫连沉着脸道。
「是。」众丫鬟暧昧一笑,离去前不忘将被褥铺好,床帘垂下。
他重重地坐到椅上,半晌无语。
「贝勒爷想安置了吗?」玉梅战战兢兢下了软杨,「奴婢给您打洗脚水……」
「奴婢?」他哼笑一声,「刚才她们不是叫妳侧福晋吗?」
「那是她们瞎喊的,奴婢不敢……」
「今天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您不都听海莹福晋说了吗?」
「我现在要妳自己说。」他狠狠盯她一眼。
「我……」玉梅倏地跪在地上,「都是奴婢不好,一时胡涂,多服了几颗三月雪,让海莹福晋受委屈了。」
「妳是一时胡涂多吃了几颗,还是有意的?」
「奴婢不敢陷害福晋呀!真的是一时胡涂……」
「那么当着众人的面,妳为什么不说实话?」
「贝勒爷,冤枉呀!当时奴婢想说,可说了有人会信吗?」
「如果没有碧华侧福晋在一旁插风点火,说不定大家都会信。」赫连逼近她,一把掐住她的下巴,「说,是不是妳跟碧华侧福晋串通好了,唱这出戏?」
「真的不关碧华侧福晋的事,她只是一时同情奴婢,想帮帮奴婢而已……」
赫连松了手,起身坐回椅上,悠悠喝一口热茶。
「我已经替妳准备好盘缠了,明儿妳就可以上路了。」
「上路?!」她一惊,「贝勒爷要奴婢去哪里?」
「妳老家在山东吧!听说家里父母都还健在,这次回去,要好好孝敬他们。且看在妳在王府这么多年的份上,就不要妳的赎身银子了。」
「贝勒爷要奴婢走?」平素细如蚊蚋的声音霎时变得刺耳,「奴婢不走。」
「不走?」赫连冷笑,「难道要我替人家养儿子?」
「呃……」摸着腹部,玉梅哑口无言后扑身哀求,「贝勒爷饶命……」
「现在知道求饶,当初就别那么大胆。」
「奴婢真的没想到会怀有身孕,也真的没想过要让府里人知道这事。」
「妳只是想陷害海莹,谁知道竟弄巧成拙让御医检查出妳已有身孕。」他睨了睨她,「玉梅,妳忘了妳我当初订下的规炬?」
「奴婢不敢忘,奴婢只是……只是不知不觉真的爱上了贝勒爷,想一辈子留在您身边。」
「哈哈哈!」他仰头大笑,「妳爱上了我?妳既然爱我,又怎么会跟王二通奸?」
「奴婢……」她说不出话来,「奴婢一时寂寞,情不自禁。」
「总之,现在摆在妳面前有两条路--第一,回山东老家去。第二,嫁给王二。」
「奴婢不嫁他、奴婢不嫁他!」玉梅拚命摇头,「奴婢也不回去。」
「那妳想怎么样?」
「贝勒爷……」她抱住赫连的腿,热泪滚滚而下,「您就将错就错留下奴婢吧!奴婢会一辈子好好伺候您跟海莹福晋的。奴婢保证,再也不敢使坏了。」
「那妳腹中的孩子怎么办?」
「奴婢可以打掉他。」咬咬牙,她狠心回答。
「呵,好狠心的娘亲!」赫连一把将她推开,「留妳这样狠心的人在身边,就像养了一条毒蛇,不知何时会反扑。」
「那么贝勒爷就不怕奴婢出去了,将这府里的丑事传扬出去吗?」她抬起晶亮的眸子,似在威胁。
「我们府里有什么丑事吗?」他不以为然地一笑。
「贝勒爷当初不满这桩婚姻,为了尽快休掉海莹福晋,就找了奴婢当幌子,故意装出宠爱奴婢的模样,却从来没有碰过奴婢。这事如果传到王爷耳朵里,您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可惜我跟莹莹现在已经假戏真作了,阿玛想生气也没有理由。如果妳说的丑事就是这个,那么省省吧!就算外面的人知道了,也会把这事当作一桩好玩的趣闻,不至于损坏王府的声威。」
「当初这桩婚事是王爷托皇上作的媒,你们这么做,就是欺君!」
「嘿,妳一个被逐出府的小妾,皇上会听妳的一面之词?」赫连摇头莞尔,「玉梅啊,我劝妳拿了该拿的银子,就老老实实离开吧!反正这也是我们当初约定好的。」
「没那么容易。」一向柔弱的她这会儿如同母老虎,扠腰瞪眼,「你休想拿几两银子就打发了我,别忘了,我现在怀有身孕,真要赶我走,恐怕头一个不答应的就是惠福晋!」
「那好呀,等妳把孩子生下来之后我与他滴血认亲,如果查出来不是我的种,妳就等着被浸猪笼吧!」他拿起茶杯,不疾不徐吹开杯中的茶叶,「到时候,我想救妳的命,大概也不能了。」
玉梅呆愣半晌,然后坐在地上耍赖般哇哇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她抽抽噎噎的,泣不成声,「同样是假戏真作,为什么你可以接受海莹福晋,却不能接受我?我哪一点比她差了,就因为我不是格格、因为我出身低微?」
见她如此模样,赫连不由叹了口气。并不打算认真跟她计较,所以宽容地给她一个台阶下,「玉梅,妳有妳的优点,但爱妳的那个人肯定不会是我,所以我们俩不可能假戏真作。明儿去账房取银子吧!我已经吩咐他们准备一笔够妳用半辈子的银子,这是当初约好的,一分也不会少妳的。」
「我非得离开这儿不可吗?」玉梅哭了好久,最后终于妥协了,低声问。
「反正玉梅也不是妳的本名,离开了这儿,没人会知道妳的过去,有了足够银子妳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世人都以为他非常宠爱这个小妾,谁料,这一场恩爱不过是华丽的伪装,是他故弄玄虚的一步棋。
如果时光倒转,他定不会再使出这个可笑的招数--这一招,非但没达到当初的目的,反而差点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还好,他还有机会去向海莹解释清楚一切。
第九章
难得冬天有这样暖暖的阳光,院子的空地上晒着一排绣花小鞋,深蓝的、,大红的、圆头的、尖头的,清一色高高的木头跟,看起来玲珑可爱。
月儿忙得不亦乐乎,用挥子挥掉鞋上的灰尘,将鞋垫一一取出,掠在树梢间的细绳上。
「哟,月儿,哪儿来的这些古董?」赫连走到她身后,微笑着问。
这些鞋子看样子有些年了--丝线绣的花不再光鲜亮丽,被岁月滤去夺目的色彩,剩下古朴的典雅。
「这原是长宁公主穿过的绣鞋,前些日子格格叫我把它们找出来,今儿太阳大,所以就趁着空闲清理清理。」
「妳家格格……想念娘亲了?」否则为何忽然想起要整理娘亲的东西?
「不,格格说她要穿这些鞋子。」
「穿这些鞋子?!」赫连不禁诧异,「她有那么多漂亮的西洋鞋,怎么忽然想穿绣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