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快的奔驰中,茂盛的青草地、森林及燕麦田一一被他们抛在身后,一株沉睡的桦木下,一片田野的中央,浮现一堆神秘的黑影,在微弱的星光照耀下,益发显得扑朔迷离。那是堆干草,抑或是头沉睡的牛?风声,马的动作及马蹄声,混杂在飞扬的尘土及夜晚的潮气中,形成二股奇异的气氛。
忽然间,他们碰到一群在星光下吃草的鹿,其中一头母鹿冲向他们,兰丝那匹马吓得惊叫起来,若非蓝大卫及时过来抓住她的疆绳,她早就摔下去了。
这件意外使兰丝非常慌乱,她忍不住联想到:横亘在前面噬人夜色中的事,一定也是如此的惊魂慑魄。
蓝大卫将她的座骑拉到自己身旁,设法逗她开心,让她破涕为笑。在夜晚清新空气的洗礼下,他逐渐清醒,活泼的心头开始对她提出问题,询问有关她故乡的事。他先问兰丝有没有看过沙塞斯的男人用十字镐敲碎石头,挖古物的情形;接着又问:她小时候是否曾到山上去找寻过中世纪时期所制的箭头?
在一问一答中,他们开始交谈,夜色逐渐变得温暖而亲切。兰丝暂时忘却了自己对蓝大卫所许下的承诺,她背脊尾端的疼痛,随着时间过去而逐渐加强,厚重裙子下马鞍的粗糙部份,开始磨着她细嫩的肌肤。接着,一阵强烈的海风碱味传来,勾起她浓厚的思乡之情,可是,这时,他们依旧在内陆地区,离海退还有好一段路呢!
当他们靠近海岸地区,路况愈来愈差;原本颇为顺畅的大道,后来却变成草木杂生、坎坷难行的小径。蓝大卫的问题开始绕着狭窄的路况打转。他问她许多有关海滨山的事;比方说那儿有多少人口?靠海多近?她是否记得什么特殊的地域细节,知道港口的深浅宽窄吗?他像个很有兴趣的观光客,问题愈问愈深入。但后来兰丝才知道,他是想由她口中探知这项即将来临的探险的背景。
海浪的咆哮声,向来是沙塞斯海岸地区所谓的‘问候’,它们仿佛在向兰丝致意,欢迎她回家。当他们爬上一条长而陡峻的斜坡,海浪的欢呼声愈来愈响亮;爬上斜坡顶端,他们可以看见海滨山向海的一面,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其实,这不过是个平凡的小渔村。地域指南似乎有意要把它忽略掉,竟然用‘观光客在这儿不会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一句话,把它轻轻带过。但当地的鼓吹者却认为海滨山有它存在的价值,英格兰第一部土地清丈册内便有它的记载,当时它被称为‘登陆的地方’。
从那以后,这个隐蔽的小港口,就逐渐遭到沙土的填塞,当地的渔人们并不喜欢有庞大的军舰停泊在此,所以他们倒不在乎港口的淤塞,因为目前它的深度,依旧足以容纳浅底、美丽如画的小帆船。虽然再往下的海岸边,以出产有名的‘马房蚝’闻名全国,但海滨山丝毫不受影响,因为它本身所出产的牡蛎具备一流的品质与美味。
从上望下去,渔村里尽是一片拥挤的平顶房屋,黯淡的灯光照亮了房屋中间陡峻的泥土小径。当她爱恋的望着牧师公馆老式、宽敞的建筑,兰丝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温暖的笑意。她看见了克劳帝斯的小身影,它是一头混种的山羊,经过裘伊的训练,它居然可以拖着一辆红漆的小马车,载着孩子们到处跑。此刻,克劳帝斯被栓在修剪过的圆草坪中央。
在牧师公馆旁边一片丘陵高地上,屹立着她父亲的教堂圣安德鲁,虽然夜色遮掩住了一切,但兰丝非常清楚:环绕着教堂阶梯的低槽,是盛放圣水的地方,在它的后面是荒凉的教堂墓地;一座座经过海风侵蚀的铁质十字架,屹立在地面上,标明每个坟墓所有人的姓名。
这个地方对兰丝而言,没有任何神秘之处。她知道在铁铺后面有个斜坡,每次下雨,那儿就会积满了水坑;她也知道靠近码头附近的岩石有多少裂缝,专门是水云雀栖息的所在。她更清楚教堂里那一片罗马磁砖是松落的,世代以来的恋人们,都利用它的背后作为埋藏纪念品的地方。
此刻,在微弱的星光下,被大海不曾休止的怒号声所震颤,海滨山看起来仿佛是个海盗的洞穴,孤立而非法。笼罩着渔村的黯淡光线,则有如野狼眼睛在森林边缘发出的磷光,阴森森的,好不骇人!
兰丝心想:这实在是很荒谬的一种幻想,不像她平常的思路。她知道只要自己回到家中,重温她一向所熟悉的家庭温暖与安全,这种可怕的幻觉便会消失。但此刻她实在没有时间回去。想到这儿,她突然惊醒过来,这才知道蓝大卫刚才问了她一句话,可是没有听到她的回音,因此他再重复一遍。
‘这个教堂有多久的历史了?’他问道。
‘它的地基始于公元九三六年,在奇迹出现的第二年。’
‘我想我不太清楚九三五年出现了什么奇迹。’
‘其实也没什么好提的。’兰丝笑着承认道:‘有天早上,四只白色的公牛出现在渔村的草坪上。当人们围上去观看时,它们开始臀部对臀部的,排成十字架的形状。村民看了,都崇敬的跪下去,发誓要在这个地点上兴建一座教堂。’
‘这倒是很奇特。’
‘在科学文明之前,我们祖先的想法的确很不一样。’看见蓝大卫在笑,兰丝解释道:‘当然,也有些人认为这是个骗局。一直到如今都有谣言指出这是个诡计──据说,当时当地的大修道院院长,拥有本地的客栈,他为了增加向这个地区朝圣的人口,使其客栈生意兴隆,特地雇了受过训练的白公牛来表演这一招。’
‘结果呢?大家还是相信了这是奇迹?’
‘是的,因为就在同一年接着又发生了第二个奇迹!当时,这个村落遭到丹麦海盗的攻击,在他们抢劫的财物当中,有一个古教堂钟塔的高音钟。当他们扬帆驶离海港后,修道院院长从苹果压榨机后面跑出来,敲响剩余的钟,通知逃到山上躲藏起来的村民:海盗已离去,可以出来了。’
‘这些人可真勇敢啊!’蓝大卫讽刺道。
‘不错,他们的确蛮怯懦的,但我想他们有他们的理由。’她持平的说道:‘不论现在的丹麦人怎么样,但当时他们的确非常粗暴残忍,还好老天有眼,让他们立刻得到了报应。当修道院院长开始敲钟,海盗船上的高音钟也奇迹似的自动响了起来,它拼命的摇晃,摆动,使海盗船整个翻过来,船上所有的人都葬身海底,无一生还。’
蓝大卫露出批评的眼色,说道:‘这么说来,海滨山的所有财物也随着沉入大海啰!’
‘这倒是个大讽刺。’兰丝坦承道:‘我哥哥查理老是说:这件事可以给人们一个很好的教训,证明生命中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即便是奇迹亦然。’
‘修道院院长的幽灵还经常出没吗?’
‘当然有啊!很多人都看见过他在半夜里,带着头巾,悲哀阴沈的沿着海边漫步,每当这时候,远处便会传来高音钟的清脆声音。人们都把这视为最不吉祥的恶兆。’她一面说,心底一阵发寒,这实在很奇怪,因为从小到现在,这故事从来没让她不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