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的看她一会儿,接着开始大笑。要不是在这种状况下,兰丝一定会觉得他笑出眼泪的样子很好看。他好不容易才停止笑,上气不接下气的靠在椅背上,手重重的敲着玻璃书柜,使它摇摇晃晃的发出铿铿锵锵的声音。当她两手叉腰,严肃的看着他,他却以好玩的神色回望她。
‘兰丝。’他说;‘你不会──你不可能是说现在吧?要我现在就陪你去?’
‘现在去有什么不对?’她皱着眉,傲然说道。
‘第一,我这儿有一屋子的客人。第二,我醉得都站不起来了。第三──上帝!我想不会有第三了吧!’
‘这么说来,你实在太不方便陪我去了,我并没有权利要求...’
‘我可怜的女孩。’他说着,脸上的大笑转为一抹浅笑。‘我一向认为我是个相当自私的人,可是我为了劝服你所花的功夫,却远超过我自己所能想像的。兰丝──海滨山是在海岸边,对不?靠那儿?沙塞斯?到那儿最快也要三小时,在这么黑的夜晚,三小时绝对到不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能使你不被秦爱华伤害,我什么事都能做,也做得到,但是你刚刚所要求的,只会使你更牵扯进他的是非中,而我最不愿做的事情就是在这种夜晚赶去沙塞斯。’
‘你的意思是不愿意啰!’她傲然的挺直身子。
他的眼光非常柔和,但他同意道:‘我是不愿意。’
‘好吧!’她强作镇静地说:‘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关于海滨山之行是不用谈了。’他有些同情的说道。
‘你若不想去,没有人会勉强你。’
‘不错。’他说。
她开始不情愿的走向门口。他脸上同情的表情,并没有使她误以为他会改变心意。现在再和他争辩也是徒然。实际上,也不能怪他。他没有必要陪她去,因为她并没有为他做过什么。她实在是要求太多了,尤其是对这样一个自己不甚了解的陌生人而言。
但是,只要蓝幽灵今天晚上不被逮捕,她的父亲就得在监狱里多呆一天。想到这里,她简直心痛得无法忍受。为了她的失败,她的父亲就得继续遭到监禁,这实在是太可怕的后果。不论如何,她一定要设法说服蓝大卫Y
兰丝想到:自己应该把她父亲被关的整个经过情形向他说明。他如果不愿陪她去海滨山,他就更没有理由陪她去救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至少她该向他说明那是她父亲。他刚才说他自己很自私,由此可见,她必须设法把这趟旅行说成是对他有利的事,他才会去做。想到这儿,她转过身,盯住他那深情却充满戏谑神采的绿眼。
‘我必须去一趟,真的。我不知道在那儿可以我到雷礼仕,即使我找到他了,我想他也不一定会愿意带我去。如果我花时间去找他,我就要浪费更多宝贵的时间。大卫,你一定要陪我去。如果你愿意──我将会补偿你的。’
兰丝发现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占了先机。显然,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他扬起眉毛,缓缓走向她,以奇特的眼神看着她。
‘你究竟是想说什么?’
她的两颊羞红得发烫,喉咙里仿佛被哽住了似的;她望着足尖。‘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
么。’
他们之间静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
‘任何事?’
‘任何事!’
他轻吹了一声口哨。‘你真不可思议。你会不会误解我所要的是什么?’
‘不会。’她别住气说:‘我了解自己所承诺的是什么事。’
‘你真是个奇特的女孩。’他温柔的说着,双手扶着她的腰,把她拉近自己。‘先实现你的诺言吧!’
她轻轻推开他,皱着眉头,看着他说:‘完事了再说。’
他的笑声低柔的在书房里回荡。‘一言为定。’他说。
兰丝不是个女骑士。她的家庭太穷了,根本养不起马;他们不论要去那儿,都是用走路的。
在他们教区里唯一富有的人是一家铸造厂的老板林全。他的女儿们除了和兰丝年龄相彷外,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但是为了礼貌,她们经常邀请兰丝参加她们的娱乐活动。
她们的活动通常都是骑马去兜风,看那些兰丝已非常熟悉的风景,她并不喜欢夹杂在一群她不喜欢的年轻人当中,但良好的教养,使她无法开口去推拒这些邀请。身为一个牧师的女儿,兰丝仅管相当受尊重,但在社会阶层的次序上,她还是被排得很低的。每次出去骑马,她分到的都是那匹最老,最难驾驭的雌马,它的名字正如它的个性,叫做‘坏骨头’。她所分配到的马鞍,也总是美国仍属英国殖民地时期即开始使用的那个,它的颜色已褪成了淡棕色,至少有十个地方裂开。
有了这种经历,无怪乎在蓝大卫提议骑马去海边时,兰丝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她借口她的衣服不适合骑马,蓝大卫不慌不忙的告诉她,他母亲在楼上有套骑马装,她上一季在公园里骑马时曾经穿过。兰丝不好意思指出尺寸上可能不合适,便借口怕弄坏了那套衣服。
蓝大卫对她露出一抹讽刺的微笑。‘兰丝,如果你认识我母亲,你就会了解她的一套衣服,起码可在一匹种马的背上磨两年不会坏。’
半小时之后,兰丝穿着那套鲜红的骑马装出现(由这套衣服剪裁之华丽、手工之精细,可以看出蓝大卫母亲的讲究),这才发现她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艾尼克牵过来给她骑的那匹马,显然是她前面所提过的狂野的种马,因为它不但直喷气,而且还跳跃不停,没有一刻安静下来。
这时候,蓝大卫已经在鹅卵石铺成的庭院里等着她。他正轻松的坐在那匹神气活现的阿拉伯种马身上,晕黄的灯光照得他那金色的头发闪闪发亮。他看见兰丝犹疑的走向她那匹马,忍不住笑了起来。文尼克在一旁和蔼的安慰她别担心,他说‘凯斯托’是他主人马厩里最驯良的一匹马,绝不是蓝大卫自己所爱骑的那种漂亮的杀手。
‘我相信它是很驯良。’兰丝说道:‘可是这是一段遥远的路途,我想我若骑着一匹温和的雌马,或许会舒服些。’她在心底对自己补充道:最主要是安全些。‘我以前从没骑过种马...’如果不是害怕跟蓝大卫单独坐在马车里,她绝对不会同意骑马去海滨山的。
还没说完,蓝大卫便打断她,说凯斯托不是一匹种马。
‘那为什么把一匹雌马命名为凯斯托,这显然是个男性的名字。’兰丝愤怒的说,心想自己被他开了玩笑都不知道。
但她立刻发现自己的答辩是错误的,因为蓝大卫已发出欢愉的叫声,说道:‘兰丝,你难道看不出它是一匹去势马?’他又开始露出那种邪门的微笑,来强调凯斯托和种马的区别。为了使他安静下来,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兰丝只好试着爬上马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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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上路时,他们很少交谈,蓝大卫多半的时间都对着夜色,沉思冥想,兰丝则忙着稳住自己,别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们兼程赶路,只有在通行税征收处才停下来,叫醒那些收费员。那些人匆匆忙忙的在睡衣外,罩上粗呢外套,揉着惺忪的睡眼,收下通行税,把栅门打开,让兰丝他们通过。蓝大卫比刚才骑得更快,兰丝看在眼里,心里颇为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