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就不再强求任何人用和我同样的眼睛看世界。
我花了5分锺走完这150米。来到路口的时候我看到绿灯在闪。前一批过马路的人已经走到路中央。
应该还来得及吧?这麽想著的时候我已经朝前走了出去,速度并没有因为过马路而加快多少。
还剩下不到两米距离的时候,红灯亮了。
这是个礼让文明的城市,那些车应该会等我过去吧?
“呼──”一辆机车擦著我的T恤和七分裤呼啸而过。强大的冲力带得我原地旋转450度方才站定。
吃力的拨开蒙了一头一脸的长发,我只有机会看到暗灰色的一点在下一个路口处拐向西,迎著落日渐行渐远。
因为是周末的关系,超市里人潮汹涌。
我没有硬币,也就没办法去拿推车,只好先提著购物篮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站定。因为我非常不喜欢和人挤来挤去。
掏出子鹃列给我的清单,我开始头疼不晓得该从何买起。
我并不常来超市,对货架的位置知道得很笼统。因为如果只是给自己采购,要麽是洗衣粉、卫生棉之类的必需品,要麽就是饼干、泡面、罐头一类的方便食品。因此在我的概念里超市一共就分成两个区域──一边是吃的,一边是用的。
至於清单上的“肉桂”、“香片”、“蜂乳”、“蒜蓉”、“椰浆”、“蛋黄酱”、“咖喱粉”、“十全大补汤”……就算我走遍所有货架也未必看得见,即使看见了也未必认得……
天外飞来的一只手眨眼间抽起我手里的纸条。
我抬头,再抬头,後仰……看到了──一张上下颠倒的脸。哦不,上下颠倒的其实是我。
“你是……”因为角度不好,我一下子认不出来。
“这麽说话不累?”听上去像是努力压低了音量,在我听来还是像少林寺的狮子吼。熟悉的大嗓门……
“树哥?”我转回正常视角选择和他面对面。真的是他。
“是‘柱’。”他纠正。
“柱哥。”我相信自己这回应该能记住了。
“刚才没撞著你吧?”他突然没头没脑的问。
“撞?刚才?”
“你过马路的时候。”
“过马路……”我这才明白过来。“刚才那是你吗?让我转了450度的?我没事,没受伤。”
“嗯。”
我发觉他选择用比较少的字来表达一些含糊不清的意思。为什麽呢?
突然想起尚未完成的任务。
“清单还我。”我朝他伸手。要是买不回子鹃要的东西她一定不会给我好脸色。
他看了看单子上列出的一条条,又看了看我。
“你以为站在鲜蔬果区可以买到肉桂和香片?”那股熟悉的嘲弄味道出现在他扬高的声音里。
“还我,我正要去买。”我坚持自己的立场。
“跟我来!”他一把攥住我伸出来的手,拖著我朝货架深处钻去。
我一声不吭的跟在後面,任由他拉著走,时不时留神自己是否撞到小孩或踩到别人放在地上的篮子。
“拿著!”前面递过来一只玻璃罐。标签上写有“卡夫蛋黄酱”几个字。
找到一个耶!我开心的托在手里,生怕弄不见了。
“接著!”又一只玻璃罐差点儿撞上我鼻子。这次是蒜蓉。
“给!”继蒜蓉之後是椰浆。
然後是蜂乳、肉桂、香片、咖喱粉、十全大补汤……
“等等。”我站在原地不肯再走一步。
“干吗!?”他不耐烦的转身,然後一愣。“你篮子呢?”
“忘了。”我辛苦的抱著一堆瓶瓶罐罐盒盒袋袋,觉得怀中的金字塔随时可能从任何一角崩塌。
“站好!”他命令道,眨眼间消失在货架尽头。
半分锺後,他提著购物篮回来,从金字塔顶端开始一样一样转移,直到我怀里的东西还剩最後一层的时候,他把篮子承接在我两臂正下方。
“松手!”
“哗啦──”灌篮成功!
“谢天谢地……”我乐呵呵的接过篮子。沈甸甸的,真有分量!
正想让感觉充实一下,手里的分量突然不翼而飞,购物篮神不知鬼不觉跑到了柱哥手里。
“还有什麽要买,赶快说!”
“泡面,罐头,饼干。”我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泡面?”
点头。
“罐头?”
用力点头。
“饼干?”
连续点头。
“自己解决。”购物篮“碰”的塞回我怀里,撞得我胸口生疼。
“你不帮我拎啦?”我冲著他的背影喊道。
没有回答。很快,连那个暗灰色的背影也被人潮淹没,不留一点痕迹。
第五步
我生平头一次收到花。十朵红玫瑰。
是隔壁地产公司一个姓胡的先生送的。我不小心忘了他的名字。
花束里有一张卡片──
“放工後在一楼咖啡厅等你,不见不散。”
我想不通这位素昧平生的胡先生为什麽要见我。既然对方有事相求我也不好意思爽约。
十朵玫瑰我只留了一支插在笔筒里,剩下九支分送给了办公室另外三个女孩,一人三朵刚刚好。
放工的时候我发觉笔筒里的玫瑰蔫了,这才猛然想起切枝的花不浸在水里是活不了多久的。为时已晚。
我决定把花拿回家埋掉。
排版公司位於写字楼四楼,我每天放工都自愿放弃和人群争夺电梯里有限的空间选择步行下楼,因为那并不会消耗多少体力。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下到三楼的时候我听到身後有脚步的回音。我知道不管是谁都一定比我走的快,於是乖乖闪到更贴近墙壁的位置走自己的路。可是并没有人从我身旁走过。身後的脚步不知为什麽放缓了节奏,亦步亦趋的跟著我。
又下了一楼,我开始感到好奇。回身的瞬间一道灰影从身旁略过,“!、!、!”奔下楼去。
柱哥?
怎麽可能嘛……我不明白自己何以有如此滑稽的念头。
我没忘记胡先生约我的事。下到一楼後站在咖啡厅门口四处张望。
“萧小姐,这边!”落地窗边,一个穿黑西装戴眼镜的男人朝我招手。
“胡先生?”我不确定的问。对胡先生的印象非常模糊,因为我们从未有过正面接触,充其量是路过彼此公司门前时打个照面。
“是的,真高兴萧小姐还记得我。”他眯著眼睛笑。
“不客气。”我礼貌的回答,很不好意思说出事实──其实我根本不记得。
“萧小姐的气质真好。”
“谢谢。”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才怪”。如果他形容我气质好是指我不加修饰的披肩长发和色彩单一的连身长裙,那麽我很乐意告诉他我留长发是懒得去剪,穿连衣裙则省下穿两次衣服的力气。
“萧小姐喜欢吃什麽?”
“炒福建面。”我照实回答。
“呃……”胡先生愣了一下,立刻又堆起笑脸。“真巧,我也是!”
我不大喜欢他的笑容,因为他笑的时候眼睛藏在镜片和眼皮後面。他看的到我我却看不到他。
“萧小姐喜欢喝点什麽?这里的蓝山咖啡……”
“我不喝咖啡。”那会让我睡不著觉。而我痛恨失眠。
“那个……萧小姐喜不喜欢我送的花?”胡先生的笑容开始僵化。
“抱歉……”我从挎包里掏出那支萎顿的玫瑰,有些不好意思。“不小心弄死了。”
“其余九朵……”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胡先生的面部肌肉好象在抽搐。
“我分给办公室的同事了,她们很喜欢。”我替自己的同事向他道谢。
“不……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