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心里自责,刚才他全神放在那幅绣画上,连牵在手中的礼红、礼纶什么时候跟他失散都没注意到,他怎会这么没有警觉性?这不该是他会做的事!
“礼红,礼纶……”明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伸长脖子四处搜寻,天行边安慰她,边吩咐巧姊儿挪出人手帮忙寻找,翻遍了彩绣坊仍见不到这双姊弟的踪影,他将明珠交由巧姊儿照顾,飞身奔出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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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母亲和舅舅不注意,礼红携着弟弟溜出彩绣坊,沿途上躲躲闪闪,来到街口的布店前。
姊弟俩的目标,当然不是布店啦,而是离彩绣坊有两条街的庙口闹区。那里有吸引礼红的卖画糖摊子,还有礼纶爱吃的冰糖葫芦。
站在伙计来来回回忙着卸货的布店前,礼红拿不定主意该走哪个方向。四边的街道全长得差不多,她睁着圆滚滚的乌睥,努力想从贩卖不同商品的店家寻找出与她脑中记忆吻合的正确方向。
“我记得要往左边走喔。”礼纶仰起的小脸满是笃定,礼红不禁迟疑了。她记得要往右边走,可是礼纶好像很确定是左边。到底是左边还是右边?
礼红左顾右盼,无法决定。礼纶干脆蹲下身,掏出怀里的糕饼,喂食摇摇晃晃走过来的小土狗。
一名孔武有力的布店伙计,走向满载布匹的驴车,扛起五匹布,回程时发现小土狗碍着他前方的路,粗鲁地蹋了狗一记。土狗吃痛狂性大发起来,汪汪叫地扑向他大腿,张嘴咬下。
“哎唷!”伙计痛呼一声,从地面跳了起来,仍甩不脱紧咬住大腿的可恶土狗,反而失去平衡,肩头扛的五匹布分从不同的方向往上抛落,离他只有两步远的礼红、礼纶姊弟倒楣地分到两匹布。
和舅舅进城,想顺道往彩绣坊寄卖绣品的宋嫣然看到这一幕,不及思索地抛下手中的包裹,扑向前方的两名孩童,以身体护住呆住的孩子。膝盖在石板路上狠狠撞击,还不及呼痛,厚重的布匹便往身上袭来,其中一匹布敲在她的腿筋上,痛得她几乎失去意识。
奔出彩绣坊,往前寻找一双外甥的君天行,刚好目睹到这一幕。他冲上前查看究竟,眼尖地发现一团混乱中的两名孩童。挥开碍事的布匹,将护住两个孩子的女郎抱入怀中检视,青布包头的秀发因这场意外而散乱下来,天行扶住她的头,精睿的眼光在捕捉到那张似曾相识的清雅丽容时惊愕地瞪大。
盈盈眼眸中含着两泡痛苦泪水、忍痛忍到将形状美好的下唇咬得粉白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他渴望见到的宋嫣然。
在如许的睽隔之后,再一次的不期而遇,她比他记忆中更加美丽,痛苦的表情宛如数万枝细针般穿透他的心,他颤抖着手抚摸她柔亮的发瀑,心为之悸动。
感受到环住她身体的男子温暖,嫣然羞赧地强忍剧痛,集中注意力想看清楚抱着她的男人。
当视线触及和埋藏在心田深处的俊容相叠的男人脸孔时,嫣然讶然地瞪大眼,复又迷失在他充满呵怜、心疼的灼热眸光下。目眩眩,眼花花,沉寂已久的心弦被蓦然挑动,麻热的情潮窜遍全身,眼里起雾,心境却出奇的平静安适,腿上的疼痛似乎消减了许多。她释然笑开颜,涟漪般扩散在如春日芙蓉的脸庞,双眸深处凝结的泪滴,是去日无怨、今生无悔的痴迷。
感觉到心被什么击中了,君天行震动不已。
紧闭的心扉又一次被推开,而这次他无心也无力再将心门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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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大爷。”
在老姚伯侄陪同下,跟着君天行进人华丽大厅的颜荣,仍一心记挂着外甥女的伤势。
君天行吩咐管家安置他们后,将宋嫣然抱进内室,身后还跟着应诊而至的大夫,忙了大半天,君天行才施施然现身,端坐在主人之位接待他们。
从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威棱俊容上,瞧不出任何情绪。姚小聪不安地在座位上欠身,他从没想过自己也有成为君大爷座上客的一天。事情的进展比他预料的来得顺利,带着伯父在客栈里等待的他,哪知道和村长去彩绣坊寄售绣品的嫣然居然会适逢其会地救了君大爷的一双外甥,实在是天助他们也。
“君大爷,我外甥女的伤势……”压抑不住心中的忧虑,颜荣迫不及待想知道外甥女的状况。
“您是嫣然的舅舅吧。”眼前的这位长者,给天行十分良好的印象。厚朴古拙的面容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忧愁,刻划了皱纹的眼角,露出对人事沧桑的洞悉。尽管衣饰朴实,做一般农夫打扮,却有种端静沉稳的气质,跟寻常质朴的农人有些不同。君天行深深看进颜荣眼里,或许这正是属下一直找不到嫣然下落的原因,颜荣绝非一般的佃农,或者他根本就不是佃农。
外甥女的名字被他这么自自然然地挂在嘴边,令颜荣心生警觉。他凝神打量君天行,从他清朗的眉目间流露出的气势,知道他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他是个相当英俊的年轻人,饱满的前庭,瘦削的脸颊,方正的下颚,加上浓密有致的卧蚕眉下那双深炯清澈的眼眸,在在显示出他的出身不凡,教养良好。
这样的男人,才足以匹配得上他呵宠爱护的嫣然,就不知道他对当年两家父母所订下的婚事,是否有足够的诚意实现。
嫣然如今只是个身世寒碜的小村姑,而宋家的家况又已今非昔比。
颜荣愀然地紧拢眉,严肃地点头,算是回应他之前的问题。
天行得到他的回应,微扯唇角道:“大夫已经诊断过了,嫣然伤到右脚筋脉,暂时不宜移动,得休息大半个月。”
“她现在……”
“大夫替她敷了药,开了宁神的药方,服侍她睡下了。”
“我可以看看她吗?”
“自然,我立刻带舅舅去看。”忆及嫣然自始至终都没改变的乐观笑容,天行打心里对颜荣产生诚挚的感激。若不是他善待嫣然,可怜的嫣然不晓得会变成怎样。情不自禁地让唇边噙着的温和笑意向老人家扩散开来。
他亲蔫的称呼不但让颜荣受宠若惊,也让一旁的姚小聪下巴险些掉下来。心里狐疑着村长和君大爷之间的关系,正想好好琢磨这层关系是否和美丽的嫣然小姐有所关联时,见君大爷起身邀请村长,而村长也有跟他离开的意思,小聪不禁情急起来,他可不能让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从眼下溜过,忙咳了一声。
颜荣机警地看向小聪,接到他急使过来的眼色,脚步迟疑。
这些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天行的眼光,他询问地看向颜荣。
“君大爷,嫣儿的事可以等一下,我们此次进城是有件重要的事,想请君大爷帮忙。”
“哦?”天行坐回榻上,以眼神示意颜荣往下道。
颜荣虽身为村长,却不是个善于言词的人,看了小聪一眼后,对天行道:“姚小哥是我同村这位姚大哥的侄子,这件事他最清楚,君大爷不妨问他。”
君天行将眼光掷向小聪。
“小的……姚小聪。”被大人物的眼光扫到,小聪顿时结结巴巴。
“我知道。”天行懒洋洋回答。他在客栈见过小聪几次,他招呼客人的机伶模样令人印象深刻,何况他向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小聪对大老板居然记得他,不禁喜上眉梢,胆气一壮,慷慨激昂地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