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聪是为景星村的村民请命而来。咱们村里的大部分村民都是宋家以前的佃农,宋家自宋老爷过世后,大权就落在宋老夫人手中,她滥用她娘家的人,像现在管咱们村里佃租的执事杜亮就是宋老夫人的堂弟。那家伙向来不管佃农死活,只顾着中饱私囊,死要钱,可不管佃农们日子是否过得下去。咱们这些苦哈哈的佃农,虽然曾鼓起勇气向宋志杰揭发他的事,可宋老夫人护短,杜亮反而变本加厉地欺负咱们。他占着宋家在甘棠湖畔的别业称王,吸佃农的血,却把这些血汗钱收进自己的口袋,宋家之所以会败成这样子,杜亮也要负一部分的责任。”
天行眉目一沉,宋家在甘棠湖畔的产业他是最近才收购的,由于这阵子忙着开拓南昌的事业,挪不出人手来处理,暂且放任不管,才会错过早些寻到嫣然的时机。只是他料不到还留着一个祸害占他便宜,连宋伯父甘棠湖畔的别业也任人糟蹋。
“小聪,你们来见我就是为了揭发杜亮?”他挑眉询问,看出小聪并不是那种甘于平淡的升斗小民。
“当然还有顺便将村中佃农日子过不下去的苦状陈情给君大爷知道。”小聪露出讨好的笑,如果再顺便让君大爷对他有好印象就更好了,只要能逮到机会接近君大爷,他将来还怕没前程吗?
君天行深深看小聪一眼,对他的机伶投以莫测高深的神秘笑容。
“小聪是认为君大爷不会坐视手底下的人吃苦。俗话说皇帝不差饿兵,大伙儿都饿得没饭吃,谁有力气为君大爷的田耕种?”
小聪的话深深打动君天行的心,他吩咐身边的侍从找来和风,要小聪将杜亮的恶行和佃农的窘况跟和风重复一遍,便起身领着颜荣离开大厅。
两人行在花木扶疏的花园小径,颜荣突然停下脚步,欲言又止。
“舅舅有话要说吗?”君天行侧转过身,温和地看向他。
“嗯。”颜荣拢了拢眉,眼光看向隐现花树间的凉亭。
“我们到那边谈。”天行领他走进亭内,和颜荣对坐后,静静等待。
第四章
“老夫想先确定令尊单名可是浩字?”颜荣小心翼翼地求证。
“没错。”天行猜想宋力鹏定是在临终前,将他和嫣然的婚事交托给颜荣了。
“令堂柳氏?”
“先母的确是。”
闻知天行的母亲过世,颜荣眼中浮现一丝难过。他曾听妹妹说起,君夫人待她的高厚情谊。
“先母是在十年前过世的,妮姨和宋伯父刚好也在同一时间谢世。当时家父处在极端悲痛中,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派人上门吊唁,错过了将嫣然接回君家的时机。”
眼光幽幽地凝视向远方,天行心中泛起母丧时家中的愁云惨雾,他对母亲的哀思悲痛。当年才八岁的嫣然,骤失疼爱她的双亲,所受到的打击必定远甚于他。
“嫣然那时候一定很难过。”
“这孩子向来坚强。”缄默的颜荣眼眶泛起热气,喉头哽咽。“她娘过世时,她强忍悲伤,不敢在老爷子面前掉泪,为的就是怕她父亲伤心。后来老爷子也病了,嫣儿更是衣不解带地亲事汤药,时时以轻软的笑语逗老爷子开心。很难想像她才八岁,她是个再贴心不过的孩子了。”
颜荣喟叹一声,脸容陷人哀戚,鼻头酸热。
“她奶妈告诉我,老爷子才刚断气,夫人就纵容她身边的仆妇到嫣儿房间搜刮,幸好奶妈机警,之前就收拾了不少老爷子买给嫣儿的值钱玩意藏起来。奶妈说嫣儿面对那些恶仆丝毫不惧,只是静静看了一会儿,便回到老爷灵前守候。可怜她小小年纪就看到人世间最丑恶的一面,老爷子出殡后,嫣儿跟着我回家,什么都没说,只在半夜里偷偷掉泪,又怕吵着和她同寝的表姊、表妹,不敢哭出声,隔天还以笑脸迎人,却不晓得她红红的眼眶早已泄漏了心中的悲伤。”
“嫣儿……”涩苦的气流冲向眼瞳,心房为嫣然所受的苦而蛰痛。天行深深自责,恨自己没能在她身边呵护她。如果母亲一过世他即来寻嫣然,她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她总是露出可爱的笑脸,为的就是不让我们为她担心。跟着我过活后,家里的事她都抢着做,我跟她舅妈疼惜她娇贵的身子,舍不得她吃苦,嫣儿却以灿烂的笑颜对我们道,她现在是家中的一份子,要跟家里的姊妹做一样的活,吃一样的饭菜,我们听了后,实在是……”颜荣哽咽得无法继续,外甥女的懂事,是那么让人怜疼,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嫣然不要这么善体人意,宁愿她自私点、骄纵点,他也不会对死去的妹妹和老爷那样愧疚了。
没想到看似无忧的笑脸下,藏的竟然是一颗涩苦的心。
将所有的苦幽结心苞,选择将一瓣一瓣的欢颜展现给爱她的人看,不让如莲心般的苦涩困扰别人,将欢笑呈现在灿烂阳光下。
没有人知道这朵解语花内心深处的伤痛,欢笑背后的苦涩只能自己品尝。天行握紧拳头,再次怨恨自己未能及时守候在嫣然身边,将她圈进怀抱里给予安慰。他发誓,不会再让她的欢颜里有一丝勉强,他要她真正快乐、真正幸福,晶灿的眼眸同小时候一般天真无忧。他发誓一定要做到!
颜荣吸了吸鼻子,将喉头的苦涩吞回。过去的已经过去,再追忆只是惘然罢了。他该着眼的是嫣然将来的幸福。
“其实我这次进城,除了替村中的佃户请命外,主要还是为了嫣然。”颜荣凝视天行坚毅的俊脸,迟疑地道。“当我从小聪那里听说你来自洞庭君家,就在猜想你会不会就是老爷子临终前要我等待的君天行。十六年前宋老爷和令尊、令堂曾……”
等不及老人家吞吞吐吐的说完,天行爽快地接口道:“订下我和嫣然的婚事是吧?其实我一直在找嫣然,却始终找不到她的下落。关于这件婚事,先母临终前还牵挂着,交代我要善待嫣然。舅舅放心,一等嫣然的脚伤痊愈,我便会送她回村里,禀告家父,择定日期迎娶她。”
颜荣心上的大石头放下,露出释然的笑容。
“老爷子果然没有看错人,君家人确是守然诺的君子,倒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之了。”
“舅舅这话是……”天行疑惑地扬眉。
“唉!”颜荣不好意思地避开他的凝视。“嫣然十八岁了,一直等不到君家来提亲,我不得不替她打算。总不能让她继续蹉跎年华下去吧?这些年来,上门提亲的人不在少数,碍于君、宋两家的婚约,我始终没有答应。来找你前,我做了最坏的打算,要是你不承认这桩婚事,就为嫣然另择良婿。”
“怎么可以!”突如其来的暴怒连天行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是怎么了?嫣然的舅舅所担心的并不是没道理,他干嘛对老人家发脾气?
俊脸胀得通红,干涩地咳了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措。
“我是说嫣然是我的未婚妻,哪有另嫁他人的道理。”
“当然。”天行脸红脖子粗的着急样子,奇异地取悦了颜荣,他勉强吞下喉咙里的咯咯笑声,却制止不住直往上扬的唇角。“你既有心完成这桩婚事,老夫乐观其成。不过嫣然住在这里,是不是有点于礼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