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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页

 

  「现在退伍了吗?」她目光又投向小范。「很不爱讲话的人呢!」

  「咳……咳……」咸柏拍拍胸口,明显的不愿再谈。

  晴铃走到唯一的桌子前,雨洋立刻站起来,躲得如凶神恶煞似的。

  「坐下!」她偏不放过他,双眸直视。「关于范老师的调养,有些事你得特别注意。肺病的疗养最忌闭塞脏乱的空间,空气一定要干净流通,餐具分开使用,定期用沸水消毒,枕被常清洗晒太阳。饮食方面要高蛋白质的营养品,如鱼、肉、蛋、奶之类的,充足的睡眠和愉快的心情是不必说了。还有更重要的,要按时服药,不舒服可以告诉医生,但绝对不能私自停药……有些病人就是不遵守指示……停了药,才使……呃,病情恶化……」

  说着说着,晴铃竟羞怯脸红,无法再持续职业化的口吻,因为雨洋的眼晴定定在她脸上。小窗的日光流淌进来,映着他眼波如潮,缓缓拍击她的心,心跳震过耳膜,又缓缓扩散,成奇异的磁场,时间在其中凝止了。

  「呃--」她扯一下蓝裙,半掩饰着,像孩子般叫:「对了!不能抽烟,你一定要戒掉抽烟的习惯!」

  「谁说我有抽烟的习惯?」他扬起眉。

  「我看过呀,在赵太太家门口你就一根接一根抽,满地都是烟蒂,还有……」晴铃及时住嘴。她怎能告诉他,她由后窗偷看,发现他在白千层旁吞云吐雾呢?

  这一心虚,双颊更加绯红。

  他仍看着她,看那抿唇时泛起的浅浅粉窝。

  「咳,雨洋是得戒烟,对身体也好。」咸柏插嘴,并换个话题:「我才想到,米缸里有颗苹果,是前几天几个老乡送的,削给云朋吃吧,这孩子可能一年到头都尝不到一个,特地留给他的。」

  雨洋听了站起身,还故意说:「护士小姐,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她吓一跳,没想到木头似的人,竟也有促狭的时候。

  两个男生到后面加盖的厨房找苹果,异样气氛仍在,晴铃为抚平心情,先开口说:「你那小范堂弟真是个怪人!」

  「没错,他是很怪,陈小姐最好不要理他。」咸柏说。

  晴铃有些惊讶,以为自己说错话,马上回:「也还好啦!除了有些孤僻不合群外,对工作很尽责,云朋不也挺喜欢他的吗?」

  「陈小姐,我是说真的。」咸柏加强语气。「我不会因为他是我堂弟就护短,他的心态上有很多问题。呃,从军队下来总会适应不良,而他又更严重些,很感谢妳姨丈给他一份工作。此外,离他愈远愈好。」

  「我不懂……」她摇头,说得雨洋好象杀人犯。

  「听我的话就对了,不要理他。」他再次说。

  然而咸柏忘了,晴铃是护士,专门诊治身心不健康的人。他愈说雨洋有问题,她就愈想去采究竟;何况私底下,他的特殊气质和扑朔迷离早已深深吸引她了。

  云朋脸庞发亮地端着切好的苹果回来,香味隐隐散发。他先递到咸柏面前,咸柏拿了一片,晴铃和雨洋都不要,云朋便欢天喜地品尝,一小口一小口咬。这可是最昂贵的水果,要慢慢享用呀!

  「二哥。」咸柏在家族排行第二,雨洋一向如此称呼:「云朋要看『摩斯拉』,那是什么?」

  「喔,摩斯拉是一只超级巨蛾,以吐丝的武器困住大恐龙『酷斯拉』来解救地球,很可爱哦,小朋友都很喜欢牠,是一部日本电影。」晴铃回答。

  「日本电影?」雨洋表情微变,对云朋说:「你知道日本是什么吗?是我们的仇人!他们曾杀害许多中国人,使我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因此你不应该看日本电影,更不应该喜欢仇人制造的摩斯拉!」

  云朋迷惑了,摩斯拉是拯救世界的和平使者,怎么又是仇人?看摩斯拉是他从去年圣诞节就许下的心愿,难道真的无法实现吗?

  晴铃看他快哭的样子,直言说:「小孩子懂什么呢?他只不过想看摩斯拉,你扯一堆有的没的,电影好看就好看,管它哪一国!」

  「中国人就是这种奴才性格,充满阿Q,缺乏自尊自重的精神,缺乏明辨真理的勇气,心理上低能无感,今天被羞辱了,明天还笑脸相迎……」雨洋冷冷说。

  「范雨洋!」咸柏大声打断他,充满警告。

  这什么怪话?什么阿Q?晴铃是生在保守台湾家庭的女孩,自然没听也没看过鲁迅的禁书,但与奴才连在一起,又是低能无感羞辱,肯定是骂人的!

  他竟敢骂她?好!愈骂她就偏要看!晴铃拉起云朋的手说:

  「走!小范叔叔说他是阿Q,没有勇气,我带你去看!」

  虽然不明白意思,骂回去就对了!晴铃任性的脾气,在坚持读护专、留台北、任职卫生所、拖延结婚的过程中,已经表现无遗;如今多了社会经验,人能干了,偶尔也会流露出强悍敢行的作风。

  她带着云朋都出门好一阵了,屋内的两个男人仍对她的突发怒气和急遽改变相对无语。是谁说台湾女孩温柔顺从的?眼前这个可是阴晴不定,看似碧蓝晴空,却又常措手不及来个西北雨直直落,躲都没处躲。

  雨洋的目光久久停驻门口,咸柏则注视他,脸上浮起一层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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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方残破的夕照呈灰紫色,彷佛太阳磕了一跤,一天就失败地结束了。

  雨洋从咸柏那里出来,整个人觉得疲累,脚踏车踩踩就半途坐在田埂旁的防空洞上休息。

  这半圆筒状的建筑,日据时代用来避美军轰炸,现在要防对岸侵略,内外生满污泥青苔,想必已废弃许久。原本预备秋收的稻田,则因房屋兴建而面积大幅度缩小,连主人都无心管理,任干草芒禾乱长。

  他离开台北的这几年,一切都不停地改变,让人比以前更茫然。幸好口袋还有一支烟,此时此地才不觉得太绝望;烟雾缭绕中,他想起与咸柏的对话。

  他正在试用电饭锅煮饭时,咸柏忽然提到晴铃。

  「我认识陈小姐有三年多了吧,那时候云朋的爸爸还病着,我去医院探望常碰到她,就觉得这姑娘很善良可爱;你别看她为病患把屎弄尿的,人家可还是望族出身的娇小姐。」咸柏特别强调:「她姨丈是永恩医院院长,父亲听说是什么理事长的,追求陈小姐的人不计其数,她现在的男朋友是一位很优秀的医师……」

  「二哥告诉我这些做什么?」雨洋终于插上电,打断他说。

  「没什么,谈谈吧!」咸柏知道他的个性,话不能说得太白,点到为止。

  沉默地在屋后弄好晚餐,电饭锅果然方便,米饭又不焦,两人称赞了一会。

  病人有特殊食谱,锅杯碗筷匙都需要分开煮食和清洗,所以雨洋不在此开伙。

  「看你来了两个月还胖不起来,到中华路餐馆好好吃一顿,顺便问问有没有信。」咸柏吃完饭说。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雨洋吐出一口长长的烟。

  中华路聚集着一票外省退伍军人。全省各地刚签离部队的阿兵哥,一出台北车站就直冲这排鸽子笼似的建筑,找吃找穿找住找工作,交换着南北各种消息,在孤独中依存取暖,在乡愁中互相安慰。

  他们也有千奇百怪的管道取得大陆讯息,甚至千转百折传递家乡信件,比如由香港日本闯关,或由民间渔船私带,都是违反国家戒严法,出了事皆有通匪之嫌,不仅家书抵万金,家书也抵生命。大家日思夜念总盼一信,到手时已破旧模糊,看内容又嚎啕大哭、搥胸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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