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手中亦不肯松手的剑,义无反顾地迎向大姊的杀招,又是为了什么?
不希望大姊在极悲之中受伤,因此由他来当那个阻挡她的人?
如果,一切情感与因果都能这样简单而分明的话就好了。
「喝--」
大雪纷飞在阴郁的黄昏,连天光也黯然。唯独杀声与金击之声依然高张。
想起那个人,他心底的悲哀,也像潮水一样泛滥开来,没有止息。彷佛只有夺去所有思考,只用身体的反射来吞吐剑招的当下,他才能够暂忘。
但是,大姊还是比他幸福的。起码等候她的,是一份真感情的离开。而他,从头到尾,就只是那个人掌中的棋,在背地里耻笑的愚蠢丈夫。
他颠簸的脚步猝地被微融的雪水绊倒,狠狠地跌在雪地上。寒江月来不及收势的剑只差一吋就欺上了他脸颊,所以她也因为陡改的力道而跟着扑倒在雪堆里。
停止下来的时候,他们都感觉到了来自肢体的痛楚。
剧烈的心跳鼓噪着耳膜,但两个内伤未愈的人,胸口里同样收着一颗不再完整的心脏。
他仰望天。飞雪像雨一样纷纷坠落,刷上他的眉睫、他的发丝,所有那个人曾经温柔轻触过的地方,而今那些记忆中的余温只怕比霜雪还要寒冷。
「大姊……」
「嗯。」雪堆中寒江月发出一声闷哼。
「陶师兄他离开得很平静,我想……他一定是觉得自己很幸福吧。」
寒江月没有说话,寒天里只有无声的雪落悠悠。
「而他最大的幸福,一定是希望能见到妳幸福。大姊,从此以后妳的生命就不是妳自己一个人的了。」
山碧温柔中带有怅然的声音在冷风中回响,像是他掩饰了绝望,竭力的安慰。
沉默的寒江月伏在雪地里,好一会儿才慢慢透出小小的呜咽声来。
她再次扬起那双倔强的剑眉时,只说了一句话。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但是在那之前,我要替他去取一条人命。」
说到此,寒江月踉舱站起,长剑一收,不再看他一眼,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大姊……」她的话让他的心猛然一震,却分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望着姊姊在雪中悲愤凄凉的背影,山碧想开口,声音却哑得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让她杀了她,结果一切吗?
可是,好象还有什么尚未了断……看着那渐渐走远的女子,他脑中杂切,心中纷陈,顿地,他提起长剑直追而上。
那是他未曾涉足的地方。到今日才发觉,纵有火把却掩不过冷意。山碧步下石阶,见姊姊已经立在牢前。
顺着她的眸光,映上自己眼瞳的是一个靠在墙角的纤弱躯体,那是他这几天来避之不见、却时时在心头徘徊的影子。
墙角的女子意识到有人到来,幽幽地抬起脸。当见到是他们两人时,憔悴却平静的面容仍闪过几许讶异。然而她很快收藏起情绪,望着他们,沉静一如往昔。
山碧的心,狠狠地抽痛起来。
「杨柳陌。」寒江月轻轻出声,然而眼底深沉的恨意却燃烧。「好个称职的细作。是我引狼入室,才酿成今日之祸。」
听见她的话,柳陌定定的看着寒江月,许久。
「呵。」她忽然笑起来,「嫁入寒玉庄本非我所愿。再说,大姊何曾相信过我?。」
「有什么不满尽可冲着我来!」寒江月恨恨地喊,「妳说,寒玉庄是何处亏待了妳,要妳如此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柳陌沉默。这对她来说是个熟悉、却从来不真实的词。她曾经以为是为了爹的一双腿,曾经以为是为了他的一个愿望,也曾以为这便是所谓的江湖。可那日漫天的火光、女人们凄惨的哀号与孩童们惊慌的哭叫,在这几天来,一再地在她梦中萦回。「柳陌……无话可讲。」
「很好。」长剑一挥,「今天我就用妳的血来祭我寒玉庄数千冤魂!」
「等一等!」沉默的青年忽然挡下寒江月,莫名的念头让他不经思考,急急地站到她的身前。「大姊,是我的错!」他回望柳陌,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找不到焦点。「我不该盲目相信她,不该为她所惑,不该让她委屈下嫁……」
方才她是这样说的吧?其实知道自己再不应该对这样的话语有任何情绪,也知道再没有理由对自己诉说柳陌的无辜,那日他听得清清楚楚,她嫁给他,为的就是这一天。可是……当日她为自己挡的一掌又算什么?
她该死,却还不能死,为着一个……让他心中酸苦却又无力分辨的缘由。
「对这样的人,何以还劳烦大姊亲自动手呢。大姊伤后未愈,再留她几天性命,或许也可叫那洗尘寰多担心几天……」提到这个名字,山碧眸中迸出火光,他转向柳陌,语调平滑却森冷:「他可是在寒玉庄外痴痴候着妳呢,可惜,青莲池内别有洞天,害得你们牺牲这么多却还不能团圆,这几日怕是格外难耐相思吧?」
听见他的话,柳陌脸色倏地刷白,他……在说什么?他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擅自对她揣测……她暗自喘着气,忽然,来自下腹的一阵抽痛让她眉一紧--
为他担心吗?山碧胸口火更炽,「妳说,我若在他面前杀了妳,他会怎么样?」
她咬紧牙根,不让自己腹部的剧痛由表情泄露。她的骄傲不允许她示弱,即使,她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确是负亏了寒山碧。「洗尘寰是一庄之主,他知道他应该做什么事情,那天在寒玉庄,你不是已经看见他们的决定了吗?既然被--」突然紧缩的抽痛让她差点说下出话来,柳陌脸色发白,暗暗喘息,「被你们所擒,柳陌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妳--」山碧为之气结。这个女人,难道至今还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还是真这样视死如归完全不重视自己的生命?他回过头面向大姊,脸色冷峻。「大姊,她害了这么多人,不能就这样一剑便宜了她。不如……」
他的言词残忍,但是她再也听不进耳朵。
一仰头,她的意识已经失去,而淋漓的血由她的下体汩汩涌出,意味着两人之间最后残余的羁绊也将随着决断的情分而彻底除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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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之中不辨天明天暗,不觉日月流光。
她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依稀可见的只是坐在铁栅外,正打着盹的青年。
那是寒山碧?在他已经将她恨入骨髓的今天,他怎么会……轻轻推开自己身上新添的棉被,杨柳陌坐起身,努力回想之前的变化。
一道惊惧的臆测窜进她脑里。
「妳终于醒了。」青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栅栏旁,无争的睡颜被防备所取代,让她清楚地了解:过去,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他撇过头去,像是因为嫌弃,甚至不愿正眼看她。「……妳可不能这么早死。」
她楞楞地发着呆,四肢发软,下腹仍有隐痛。「孩子呢?」
「已经没有了。刚好符合妳的心意不是吗?」他的眉心一皱,脸色露出嫌恶。
「当初没有顺利流掉,妳一定很扼腕,这下倒好。」
「没有了?」她无神的眼瞳飘荡,咀嚼着这个消息,却又像是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义。她悲伤的表情,反而令寒山碧心火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