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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页

 

  即使早已经从杨允朝那里知道她出嫁的因由,总不如听她亲口说明来得踏实;更何况,昨夜她是当着寒山碧的面,斩断了两人之间的所有可能。可他没料到的是,如困兽一般的寒山碧,竟能挟持柳陌杀出重围,进而行踪不明。

  表明身分的柳陌,落到了寒山碧手里,那还有活路吗……

  他心焦如焚,却无计可施。唯一能掌握的,是这处寒玉庄的废墟。在这儿押下寒山碧可能惦念亲人因而自投罗网的赌注。

  一夜酣战,对手又是寒玉庄最负盛名的一对侠侣,如今他的鬓发已然凌乱不堪,黑色夜行衣上也是遍布血污。为了取胜,他已付出了五脏六腑的沉伤作为代价,他真正要的,竟还没办法收纳在怀里珍藏,他如何能松懈……

  一方白绢拂上他的额头,他讶异地抬起头,看见的却是一脸忧心的七妹。

  他掩饰失望而故作轻松,「妳怎么也还没走?」

  「因为你不肯离开。」卓荷衣扬起眼睫,含带深意地望定他,「洗华庄的人都在等着你,一起回去骆山。」

  「不必等我。」他简洁地拋下这话,却被荷衣更快的言语叠上。

  「因为你要等到她出现?」

  「妳既然明白……」他声音透露出一丝疲倦,却仍不改立场,「就可以回去了。去做妳应该做的事。」

  「我应该做的事吗……」荷衣黯然一笑,眼眸中掠过一道哀伤,

  洗尘寰眉头微皱,他努力想要睁着眼睛看清楚荷衣,拾起手却感到一阵昏眩。他突然意识到荷衣对他做了什么,怒气正要发作……终究却只能向前扑倒在荷衣的怀抱之中。

  --我应该做的事,不是放任你为她执迷而伤害自己。

  她使力撑住他身体的重量,叫来洗华庄的弟子,将洗尘寰搬进了马车。

  她坐进马车,让他枕在自己膝上,手指轻巧地理顺他的乱发。她低声对已经没有意识的洗尘寰轻道:「我知道你不要我这么做,可是你确实需要休息……」

  昨晚跟洗尘寰交手的男子出招有多拼命,她是看见的。即使四哥最终仍是杀了他,也是一番苦战下的结果。

  「出发!」卓荷衣扬声,马蹄悍然卷起了尘土,杂沓而逐渐渺茫。

  阴影之处,分离出另一道颀长的影子。

  男子身上有着与洗尘寰相仿的血渍,视线紧紧追随着远去的马车,仇恨的火簇第一次在他干净的眼中跃动,而比恨意更加浓稠的,是悲伤与难以分辨的怨妒。

  一个飞身纵步,他奔进已然破败的寒玉庄,在一具又一具交错堆栈的尸身之间,将如今冰冷的面目与昔日的表情印照重叠。

  昨日人面笑颜,今朝僵冷凋蔽。他竟不知自己该如何落泪哭诉。

  砺石之间,他找到了他的陶师兄。他双膝跪跌,发颤的手指按住陶飞光的尸体。哑声的哭,遂从他的喉头开始释放,像是一种凄凉的啼鸣,要将全部勉强镇压的软弱在这一刻都告诉他的大师兄,因为他向来是个温暖得听他说话的好大哥……

  良久。他低哑的声音逐渐微弱而消失。他用手抹抹脸,表情凝肃地从乱石中刨出陶飞光以及其它人的尸体,想要将他们带到寒玉庄的墓地安葬。

  然而一刨出陶飞光的尸身,接着呈现出来的却是一张污浊但熟悉的面容。

  「大姊!」寒山碧心神震颤。

  他的大师兄,至死仍然守护了他的大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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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的雪积得特别深,一路走来,庭园里的人工湖都已灰蒙蒙一片,湖畔种植的垂杨槐木枝头则都栖上了霜。

  山碧推开门,抖落一身雪花,却见负伤的寒江月不知何时撑起了窗,独自站在窗边,眺望着湖上落满雪的凉亭。

  「大姊!」他惊讶道,忙着放下药汁,迅速将窗掩上,阻绝凄冷寒意。「妳伤还未好,怎么下床了?关大夫说妳需要好好调养的。」

  寒江月没有回答,默默地任由弟弟将自己搀扶至床前,喝下他端来的药。

  「这是关大夫亲自去城里抓的,咱们运气好,碰上了他到平叔这儿作客。」山碧试着对姊姊说些什么,纵使明白这些云淡风轻的话不会是她所关心。

  自从他逃出寒玉庄后,便到了此地。这是寒家在近郊的一处别业,却十分隐密不为人知。住在此的,只有一个受过寒家恩惠的老仆人寒平,以及他的一家人。

  那时,老仆人见到负伤的少主及小姐,激动地几乎要跪下。

  但自己,必须坚强。

  「对了,平叔还说,若妳喜欢的话--」

  「山碧。」寒江月忽然打断,盯住眼前的青年。「我好多了,带我去看看飞光。」

  他一怔,下动声色敛下眼帘。「再、再等等吧,陶师兄他……」

  「你说过他伤得很重,但我想关大夫会治好他的是不是?」寒江月望着他,目光在他脸上看着每个细微的变化,「山碧,你不会骗我的……是不是?」

  「我……」面对大姊的追问,山碧语塞。是、是,陶大哥好好的等着妳。他想告诉她那些她想听的话,可是……愈加信任之后的那种绝望他又怎舍得让她尝?

  他不知道那是否叫做锥心,只明白每当深夜时想起那个人,洗尘寰当天那一掌的旧伤便足已让他心悸而快要不能呼吸。

  看着姊姊祈求的目光,陶飞光浴血之后平静的脸庞不由得浮上脑海。

  「你说啊。」随着小弟的沉默,那些压在心底不愿去想的推断愈来愈明朗,恐惧变得清晰。「山碧!告诉我,他就在别间厢房养着伤,念着要来看我……你说啊!」

  「大姊。」山碧转身收拾药盅,艰涩地出口:「等妳伤好了,再去看他吧。」

  背后传来一丝细细的抽气声,极不明显地,然后,满室只余他整理瓷器时碰撞的声音,清脆得让他耳膜刺痛,却不敢回头。

  是何时……走到这一步……

  许久,寒江月的声音才幽幽响起。

  「……他护着我,杀出重围。」平静而空洞。「为什么……他要这么傻呢?」

  「大姊!」从未听过姊姊这样说话,山碧猛地转身,沉痛地将她拥进怀里。「对下起、对不起!陶师兄他……来不及遇上关大夫……」

  ……来不及吗?寒江月怔怔地任弟弟抱住自己,然而这是亲情的抚慰,有别于很久很久以前,另一个男人缠绵的拥抱。

  那时她推开他,可是现在……不管她再怎么希望他留在身边,他都不会再出现了……不会再出现了……

  来不及。来不及的人是自己,来不及说爱他……

  蓦然,寒江月挣开山碧,一把拿起挂在房里的配剑,往门外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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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为什么会有一种情绪叫做伤心?

  这种沉甸甸压在心头的窒息感,像是一把刀一样,好象不将他凌迟至死不罢休。这样的心痛如此强烈,因此他未着厚衾的身体竟也感觉不到屋外的寒冷了。

  而他的姊姊,狂乱的招式不成章法地挥展开来。她的眼里似乎再也看不清楚别的,她或许已经分辨不出,此刻在她剑招面前的,是庭中的老松还是她的胞弟。

  腥红的眼里,只有杀意分明。

  这不是他那个向来不将感情宣之于口而冷静持重的大姊,但这却是他那深爱陶师兄至今不曾梢减的大姊。原来,爱惨了一个人,在失去的时候,会是这样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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