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离了停车场,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很久很久都没人开口。她摇下车窗,天阴了,晚风迎面拂来,冷凉冷凉带点水气,还真像她的心情,要哭要哭的。
车子爬上了山路,却不是回她家的路,她忍不住开口问:
"你要带我去哪里?"
"快到了。"他简短地说。
方向盘在他手上,他要带她去哪,她也没办法阻止,遂闭口不问了。过了几分钟,车速慢了下来,最后停在山路边,熄了火。
止羽迳自下了车,晏然无法,也只得跟下车去,才发现他们正置身山顶。路边架设了美丽的庭院式路灯,还有木架的平台,踩上平台倚着栏杆,那角度正好把山下的市区尽收眼底,一片闪烁的灯海光点,璀璨的光华连绵不断,是繁华都市才有的美景。
晏然闭上了眼睛,眼里竟然还是那美丽的星星点点。她睁开眼,不由得叹口气,幽幽问: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让你散散心。"他靠着栏杆,望向远方的灯火。"到开阔的地方走走,心会变得更大一点,就不会只局限地塞满了不愉快的事,还能有点空间去装一些其它的。"
他自有他一套理论,一种属于他的生活哲学。晏然只觉得奇怪,为什么他的法子对她总是十分管用?当她望向那无边无尽的灯海,令人屏息的景致,竟让她有那种人海辽阔、漫漫无边,而自己仅仅是渺小一粟的感觉……
顿时,她心中的烦恼似乎就变得比较没那么严重了,似乎,就比较不需要那么在意了。
晏然刻意撇过头不去看他,其实是不想让他看见她眼里慢慢泛起的温柔与感动。
她的视线停留在木台另一边的一对情侣,同样倚着栏杆欣赏夜景,年轻的男女一人手上拿着一瓶啤酒,十分畅快的样子,让晏然起了念头。
"我想喝酒。"她轻声说。
他听见了,想起刚才路过半山腰的社区有家商店,他微微一笑:
"我去买,你等我。"
她点点头,车子很快开走了。大约十分钟过去,他回到她面前,手上多了两瓶啤酒。
晏然没伸手去接,还皱了皱眉:"啤酒不算酒吧?我想喝烈酒。"
止羽有些傻眼,但他耐心十足。
"好。"他微笑回答一句,又回车上去了。
车子去又复返,这回他带来一瓶小瓶的威士忌,够烈了。
晏然研究着那酒,不,应该是研究着那瓶子,然后茫然抬头问他:
"没杯子?"
止羽呆了呆,眼睛瞪大了些。不过晏然的家教是这样的,一板一眼,当然不能拿起瓶子就直接灌。这样说起来,是他疏忽了。
"也对。"他还是笑着,又转身走了。
"喂,"他走到一半,被晏然喊得回过身来,见她指指那瓶酒,噘噘嘴:"再买一瓶这个,这么小瓶。"
还嫌小瓶?不会吧?
"没问题。"
他嘴里还是回答着,再去店里买了纸杯和另一瓶酒。
那店员在短短半小时内结了他三次帐,都要认识他了。
再回来,这次终于没问题了。晏然从玻璃纸袋里取出纸杯,斟了半杯递给止羽,公平地也同样斟了半杯给自己。
那半杯纯威士忌,没加冰块也没加水,就这样?
止羽咽了咽口水:"你能喝?"
"我从小就陪我爸喝高粱。"晏然说着就先喝了一口,等于拿行动来证明她的话。"我爸说,酒偶尔喝一喝可以,而且一定要在家里喝,喝醉了躺在床上就睡,不会出丑。"
这不好,他不晓得晏然原来还深藏不露!但他可不是酒国一条龙。
"我得先承认,我的酒量大概比不上你。"
"是吗?"
晏然似乎并不太在意,她只是自己想喝,止羽能不能喝无所谓。她说着说着,已经把杯里的酒乾掉了,拿起酒瓶来又斟了半杯。
她的喝法令止羽咋舌,果然是酒国一支花。
喝了几杯,晏然像是比较放松了,她有感而发:
"其实这里我小时候就来过,那时候还没有这个台子,也没有这些灯。我有个阿姨,之前就住在山脚下,我跟我妹妹、表哥他们,常常骑脚踏车上山来,每次都骑得气喘吁吁,累个半死。有回骑到斜坡,我妹在我前面,一个不小心她摔了车,害我也摔了,两个人摔成一团,她的手上脚上都是伤口,但奇怪的是我倒没事,连个擦伤刮痕都没有。"
她也不晓得为什么要跟止羽说这些,但她就是忽然很想说。
"我想我从小就满幸运的。家庭很正常,没人吵架离婚,我念书也念得很顺,爱情就算比较无聊一点,也有过几次短短的,虽然无疾而终,却没造成多大的伤室口。"
她对着杯里的酒笑笑,又把它饮乾了。
"所以我有时候想,我这阵子的倒楣,大概是好运终于用光了吧。而我的噩运,好像是从认识你才开始的。"
"不会吧?"
止羽这句不知是针对她的话,抑或是针对她喝下的酒,他才喝了一口,她已经喝了四杯。
"乾一杯吧。"晏然把杯子朝他举了举。"我倒没有后悔认识你。"
不知是这天受了太多刺激,还是喝了太多的酒,晏然变得多话,而且说的全是平常不敢说的,藏在心底深处的话。
"我还记得那一天,你帮我车子过电的那一次,我早上醒来,打开窗户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在院子里的你,阳光、活力,充满了魅力。我那时以为你是我妹的男朋友,你不晓得我有多羡慕她。后来她告诉我你们只是朋友,那一刻,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止羽呆了呆,这种事,晏然不说,他还真的不知道。
"这一杯,敬你带给我的午餐。"她不等止羽表示任何意见,已经先喝乾了杯子。"我身边从来没出现哪个男人像你这么细心,会带午餐给我;也没有哪个男人像你这么随性、自信,可以以你的生活观改变我。那时候,我真的被你迷住了,我多想像你一样自在、有活力。"
止羽更无言以对了。他那次带午餐给她,只是一时兴起……
她一段一段,继续回想,继续倾诉。她平常清醒时,这些话绝对不可能说得出口,更何况是面对止羽!但她现在什么也不想管了。
"当我被左睦骥他老婆骂成是第三者,相亲又失败的时候,我真觉得自己要死掉了!但你让我觉得我并没有那么差,只要放宽心,我还是可以灿烂地笑。你给我的那朵向日葵,快凋谢的时候,我把它压在书底下,现在每回看到那朵乾燥的花,我都还会微笑。"
她把杯子朝他举了举:
"这杯,算我谢谢你的那朵花吧。"
止羽瞠眼咋舌,不仅因为她豪气干云地一杯接着一杯,也因为那朵他几乎已经忘记了的向日葵,她却如此珍重地收藏着。
"这杯是一定要的。"她把杯子举得高高的,杯里当然又重新斟上了酒。"谢谢你带给我一段短暂,却快乐的日子。你和我心目中的理想情人完全不同,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你,但就是爱上了。我不管我所有的爱情准则,只想跟你在一起,总觉得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也足够了……"
她微醺薄醉,充满了感怀,幽幽的语调,轻轻地道:
"我不后悔认识你,但我后悔任由自己爱上你。不过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是真的很快乐。"
止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拿着杯子,像被塑成石像似地呆站在那。晏然的酒后真言,一字一句都令他惊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