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把衣服脱了。」金雪霁不再看他,卷高袖口,端起污浊的水盆,来到窗前,推开它,将脏水倒出窗外。哈,好」句「把衣服脱了」!瞧她说的是面不改色的……唉,她何时才愿意认请自己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倔强的女人!望著窗前纤细的身影,嵇奕不由地轻蹙起两道剑眉。脱下外衣,他背对她而坐。金雪霁提起壶罐,将乾净的茶水倒入盆里。她由怀里掏出一黑一白的瓷瓶,打开黑色的药瓶,里面装的是绿色的粉末。金雪霁将它倒出二分之一,绿色的药粉遇水起了一阵轻微的变化,然後水面又是一片清澈。金雪霁露出满意的神色,首次正视嵇奕背後的伤处。伤口并不深,却有十几公分长。而延缓处理的伤口,其乾滞的血迹让伤口上的衣料与伤处的血肉紧紧纠缠住。
凝滞的血迹又渗透出一丝血痕,染红白衫的另一边。嵇奕方才的拉动,显然又扯伤了它们。这家伙竟能一路吭都不吭一声?
金雪霁拧著眉,只见她挥袖一甩,手里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多了一把匕首。她以锋利的尖端,小心地划开伤口附近的衣料。
川介草除止痛、消炎之外,尚有软化之余效。金雪霁将被药水浸透的软布贴在伤处。「是斧头造成的?」由血肉绽开的方向,她如此判断著。
「嗯。」那蛮牛的气力倒是惊人!不过要不是他的身型过於粗悍,限制了他的行动,否则自己背上的那一下,绝非这般简单而已。「近两年的安逸生活,让你变迟钝了吗?」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场战役,是前年秋末的那场汨水之战。金雪霁小心处理著伤口,一边闷声问著,语气中带著指责。
斧头放久了,也会生锈的。「是我的疏忽。」背上最後的那一下,令他轻蹙眉头。感受到手下肌肉明显的颤动,金雪霁不由地放慢剥除最後一片衣物的动作。再将软布浸湿,她一边以软布轻压伤口,一边小心地拉开黏著
伤口的布料……终於将那块残布剥除了。
「我怀疑你的疏忽何时会要了你的命……」将软布丢回脸盆,她打开白色的药瓶,让瓶口对准裂开的伤口,将火龙草的粉末洒在见肉的伤口。
「你该庆幸自己犹能知痛。」金雪霁满意的望著伤口,红色的药粉正很快的被吸收了。视线掠过伤口,左肩胛骨下方的一道疤痕让金雪霁倏地打住了欲收回目光的动作……然後更多大小不一的刀疤、剑痕,也都一一的呈现於她眼前。
彷如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牵制,金雪霁不知不觉地伸出手臂……这是五年前在平息北方一场内乱之战,不小心留下的吧!而这是……为了接住由马背摔落的自己,而被地面的尖石所划伤的……这道箭伤本该是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刀也该是划在她背上……还有这!这……刹那间,金雪霁了解到这宽阔的背是.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她同时也明了到,多年来,历经无数场大小不一的战事、任务,自己犹能毫发无损,真正的原因是……他永远是站在自己前头,守护在她背後的那一人!这样的认知,深深震撼了金雪霁.原来这男人是这样舍命的保护她啊!
带著薄茧的纤细玉指,缓缓地从白色的伤疤缩回,她的视线停留在眼前黑压压的後脑勺上。「嵇奕……」她迟疑的开口,可是开了口之後,又不确定自己要讲些什麽?呼吸再度回到嵇奕身上,他又可以呼吸了!一直到那只探索的玉手收回之前,他都是僵直著身躯的,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胸口鼓动的心跳声。
放松紧绷的神经,嵇奕察觉到背後女人的不安。他不禁耸肩地开玩笑道:「少爷是不是又想起什麽要训诫属下?嵇奕洗耳恭听。」现在最好是改变一下这股窒人的气息。
嵇奕的一句话,让现场气氛顿时轻松不少。金雪霁表情掠过一丝错愕,发现自已竟对著那颗後脑勺发起呆来!「呃、不、是……布条……我需要你手边的布条……把它递给我。」她清清喉咙开口道。布条?嵇奕将它递向背後,让金雪霁处理最後的步骤。
金雪霁对著打好的结露出满意的表情,然後又想起什麽地,表情突然转为严肃。「嵇奕,」她有著那麽几秒的迟疑。「遇到危险别净往自己身上揽!我不希望听到左侍卫长总是拿自己部下的身躯当护身的盾牌这样的话。」
嵇奕因她的话而感讶异。她是在担心自已吗?他心头顿时一阵暖烘烘的。「誓死护主,乃是身为部下者应尽的职责!又何必去在意那种不必要的蜚语……」「该死!这是命令!」金雪霁截断他话尾,懊恼地低吼。笨呆子!她是担心他啊!傻瓜。「是,下次行动前,我会试著先提醒自己……」这张娇容因职责所在,曝露於阳光下的机会,相对也大大提升……但是却仍旧能如此莹剔透……真是丽质天生啊!
嵇奕发现有异物沾染上她美丽的额前。那是火龙草的粉末,白哲的肌肤将那抹红点衬托的格外引人注目。嵇奕心底那股来得迅速的冲动赶在理智之前,单凭直觉地探出自己的右手。他很轻、很柔、很小心翼翼的以拇指拭净它,温柔的唯恐他的厚茧会因自己过度的使力而将她白嫩的肌肤给划伤似的。「这里沾到药粉了……」他轻语低喃的表示。
那是一对非常、非常温柔的眼睛……温柔的彷若玫瑰花瓣般,缓缓地飘落在未曾起波的心湖,掀起一阵小小的涟漪。金雪霁不确定是什麽在这刹那间触及她内心一个她根本不知其存在的地方,但是她可以明确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正以比平常还快的速度跳动著……她几乎可以听到心跳声这一刹那,她被自己的反应吓住了!像是被烫到似的,金雪霁猛地由嵇奕身前的椅子,唰的一声,弹跳起身。「你在干什麽?嵇奕!」她发现自己竟莫名其妙的脸红!她瞪著他,不知是气自己比较多?还是气他比较多?嵇奕也被吓到了,尖锐的质问让他突然了解到自己此刻正在做什麽啊!他几乎和她是同一时间的跳了开来,为此还不小心将椅子给推倒了。
「呃,我……我……」金雪霁受辱的神情,彷佛在控诉他方才做了什麽天理不容的事情!天晓得,他不过是碰了她一下。
「下次你再胆敢有此举动,我会立刻将你丢回金阁府的!」接著是一件衣物突地打在他的胸膛上。「快穿上吧!我可不愿我的部下刀伤未愈,又染上风寒。」
金雪霁收拾好自己带来的两瓶刀伤药,然後头也不回地走出嵇奕的房间。昏暗的房间里,燃烧的烛火,迎著沁凉的晚风轻轻摇曳,忽明忽暗的烛光照得房内那张阴霾的面孔,更显诡异。一阵冷风倏地由打开的窗扇刮了进来,差点吹熄了桌面的烛火。叹口气,金雪霁离开呆坐已久的床畔,来到窗畔前。她深深吸口气,沁人心脾的晚风让她烦闷的胸口顿时舒畅不少。今晚的月儿皎洁的像颗无瑕的珍珠……她朝向挂天际的圆月丢下一眼,缓缓拉上窗户。
突然间,金雪霁角馀光猛地惊觉到一道黑影正迅速地掠过窗户!
「什麽人!」斜挂床头的镂月剑眨眼间已落入金雪霁手中,她拉开房门追了出去。金雪霁向外冲的身子,在打开房门,惊见突然冒出的熟悉面孔而紧急收脚。「福伯?」金雪霁眼见竹盘上的器物就要因她的莽撞而翻落,她忙不迭地赶紧出手相扶。「要不要紧?没撞疼你吧?福伯?」金雪霁双腿紧跟著踏出门槛,「刚才是你吗?福伯?」一双戒备的利眸绕著屋外四周景物仔细地打量、搜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