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从四季吟开始的,现在也从四季吟结束了。爹,净月相信你一定非常后悔年轻时做的错事,否则依你高强的武功和过人的才气,若没有自我放逐二十年,一定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
忽然想到了什么,净月放慢了拨弄琴弦的速度,拖长了哀怨的琴声,回荡在空寂的环境下,就像在悲鸣一般。
“可是,爹,你既然涉入孔家血案,就应该有一幅秘图在你身上,我怎么从来没发现呢?”
轻捻慢拢,她努力回想父亲生前的一举一动、言语神情,可是愈想,思父的情绪就愈浓,椎心泣血的痛令她不禁停下琴声。
“闻香坊已然铲平,想是不会有什么留在那里了。爹唯一留给我的,就是这架琴。秋声尽诉七弦琴……七弦琴……难道……”
净月遥望了一下孔名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越过草丛,已经看不到人影了。她趁此时将琴翻过面来,轻轻地敲了敲琴的底板——这声音,好像不太对?
在商不孤的熏陶下,净月摸过的琴不计其数,她总觉得,父亲这家传的古琴声音较为苍郁浑厚,和其它琴偏向坚清激越的声音有所不同。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琴的面板和底板之间,会不会夹了什么东西,壁如一纸图画之类的……
是了,绝对没错!净月肯定风允天寻找的最后一纸秘图,绝对是藏在这把琴里,这也是唯一的可能。父亲做事一向谨慎,他不会事情没交代清楚便撒手人寰。
可是她现在被孔名扬挟持到这里,反抗无异是以卵击石,一点逃跑的可能性都没有,如何将这琴送至风允天手中?
不行,她一定要想个法子,这可能是她最后可以报答风允天的了;而眼下最困难的一点,就是如何不让孔名扬看出来?
***
“爹,等这里的事情都结束了,净月将了断一切的恩恩怨怨,到这里结庐守墓,永远长伴你老人家左右……”
“商不孤内疚一世,也许这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孔名扬在远处听到琴声停了,便走到她身边,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一句。
这算是在安慰她吗?净月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其实她心底是恨他的,前所未有的恨;然而,追根究抵,她父亲是孔家血案的凶手,而且是自杀的,孔名扬是为亲人报仇,若她亦再为父亲报仇,不仅名不正言不顺,且如此冤冤相报,永无完结。
如今两人同样飘萍无依,孑然一身,她心里除了恨,更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想到这里,净月黯然地抱起古琴。“我要走了。”
“慢着!”像一抹影子般飘到净月身前,孔名扬拦住她的去向。“有个重要东西,我还没向风允天讨回来,你还不能走。”
“你想拿我威胁风大哥?”他所谓的重要东西,一定是那几卷秘图。净月心里虽然害怕,但表面上仍装出平淡的模样:“没用的,风大哥心中另有所爱,他不会管我的死活的,少了一个累赘反而更好。你这么做,无疑是白费心思。”
虽然这么说,但她心里明白,风允天一定会来的。
“他另有所爱?”就孔名扬这几天隐在洛阳的观察,风允天对她应该是有感情的……他无所谓地冷笑:“他不爱你,会娶你为妻?”
“他娶我只是权宜,现在我爹死了,这桩婚事也就一笔勾销了。”
一笔勾销?真有她说的那么容易?净月吞下心底的苦涩,续道:
“他真正爱的,是楚惜之姐姐。你见过她,应该知道楚姐姐是多么倾国倾城,我与她,何只云泥之别?风大哥不会笨到舍楚姐姐而就我的。”
“楚惜之?”孔名扬脸色微微一变,风允天是他平生最大的劲敌,总是能先他一步解出四季吟的谜团,这样的人,真是如此朝秦暮楚?“我该相信你吗?商净月,不如我们就赌赌看,赌你在风允天心中的地位。”
“没什么好赌的。”净月难过地偏过头,呆呆望着手中古琴。“我和他的夫妻情缘已尽,他知道我离开就是成全他和楚姐姐,所以他不会多此一举来追我的。”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吧?”是他抓她来的,风允天清楚这点,就算在道义上,也应该保她平安。“我留给他的线索就是这里,如果他在乎你,凭他的智慧不出三天,定可以找到这个地方。”
“一厢情愿?”这句话好像说中了什么,净月心里一阵刺痛。“好,我跟你走,你很快就知道,是不是我一厢情愿。不过在临走之前,可以容我最后再拜祭一次我爹吗?”
她的要求并不过份,孔名扬无语让过一边。
净月朝着墓慢慢跪下,迷茫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澈。无论如何,她不能让风允天再为她奔波,她不能再制造麻烦给他。希望她的苦心……他会懂。
她平举起手中的琴,一拜,再拜,三拜……
“爹,你一直都希望女儿幸福,可是净月不孝,连你的这一点点期望都达不到。记得爹曾告诉我一个故事,伯牙善鼓琴,生平唯一知音钟子期死后,伯牙在他墓前破琴绝弦,终身不再鼓琴;而爹从小教净月音律,最懂我的琴音、最明白我的心事的,就只有爹了。如今爹骤然而去,难道净月就不是痛失知音吗?”
言尽于此,净月突然高高举起古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往地下一揍——匡当一声,琴身开了一个大裂缝,弦也断了两三根。
“你……”没想到她居然会有这一着,孔名扬内心有些吃惊。这不是商不孤留给她唯一的遗物吗?她舍得毁了它?
“走吧。”净月站起身子,强忍心中的悲痛转身而去,不敢再望向那方孤坟,以及地上那在秋风中微微颤抖、破落的七弦琴。
琴断,情断。风大哥,相信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
“这把柳叶镖当初指的,便是朝东往大同村的方向,而此地名为柳叶坪,为洛阳往大同村必经之地……我想,很有可能是这里。”
净月被抓后隔天,风允天领着偷爷、楚惜之来到柳叶坪前。
“这里野狗都没两只,净月娃儿被抓到这儿做什么?”偷爷率先下马,朝四面八方不停张望。
“我们到草丛、树林里探探吧!若还是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也只好再往下走了。”楚惜之指着不远处的草丛,柳叶坪上林木稀疏,也只有那里可能藏匿着东西了。
孔名扬、孔名扬……风允天心中牢牢警告着这个名字,若他敢动净月一根汗毛,他风允天干犯师门不滥杀之过,也要将他千刀万剐!
“风小子,你干什么脸色这么难看?”拨开草丛的手停住,偷爷另一手搭上他的肩。“别担心,净月娃儿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一路上偷爷什么安抚慰借的话全说尽了,都没有这句来得重要。想到梅庄、落霞小筑和吕府的一夕溃亡,风允天怎么也放不下心,一向洒脱的态度早已被紧绷所取代。
他还记得师父在世时曾说,所谓高深的武功,不在于招发式繁复、力拔山河,而是要让敌人找不到你的罩门。可是这一遭他犯了师门大忌,让他的罩门暴露在危险之下。
这一阵子,为了怕净月发现商不孤的事,他更忙着打听孔名扬的消息,难免忽略了她——就是这个该死的忽略,令他现在备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