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净月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一边估量着跳马的可能性。
一个不小心,净月失去重心,整个身体往右偏斜,差点一头栽下马,黑衣人反应极快地伸手一捞,她又稳稳地端坐马上。
“到了你就知道了。还有,我姓孔,叫孔名扬,不叫‘喂’。”这个笨蛋不知道什么叫危险吗?按他奔驰的速度,真掉下马绝对被乱蹄踏死。他脸上的肌肉因净月的莽撞微微抽动了一下,可惜净月背对着他,没能见到他除了冷酷之外的第二个表情。
他叫孔名扬?“你姓孔!”
净月惊讶地想回头看,不过这个危险动作又因孔名扬的一声冷哼而放弃。
如果他真的是孔家后人,那她父亲就真的有可能和他在一起了。但净月还是有些事情百思不解,爹和孔名扬是什么关系?而那孔名扬的态度,与其说是来带她的,不如说是来“绑架”她,由此可见,他与爹之间大概也不会太友好。
怀着满腹疑云,两人脚下的神驹已快跑了一整天,在朝阳升起时,孔名扬才拉住缰绳,在离大同村不远的地方下了马。
“这是哪儿?”放眼四周就是几片草丛及小树林,其余皆是空荡荡的土地。
“这里叫柳叶坪。”
他领她穿过一片草丛,来到一个隆起的小土堆前,土堆另一方安着块石碑,净月想绕过去看看碑文,却被孔名扬阻挡。但见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
“稳住心神再去。”
净月莫名其妙地走到碑前,定睛一看——商不孤之墓。
商不孤……这是爹的坟墓?爹死了?就在他离开她才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她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青天霹雳击中净月,令她顿时失去感觉,连悲伤都忘了。爹真的死了?是真的?她觉得眼前的景物在旋转,与父亲天人永隔的恐惧不断放大、放大,完全淹没一切,直到这世界一片黑暗。
孔名扬在净月昏过去之际稳稳地接住她,在她的背上轻轻敲了几下,接着手指抵住她命门穴渡送真气。片刻,净月悠然转醒,但刹那间已经失去了喜怒哀乐的能力,只是睁大眼控诉地瞪着他。
“你爹不是我杀的,他是自裁的。”
孔名扬放开她,背着她走远了两步。这时候,铁石心肠的他居然对她哀怨的脸感到一丝心软。
“为什么?”她还无法整理自己悲恸的情绪,直觉地接着他的话尾问。
“他欠我孔家数十条人命,所以以命偿命。”
这句话明显点出商不孤是孔家血案凶手之一。
孔名扬不带感情地说:“在无锡吕府发现商不孤时,我就想了结他了,但他求我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他会自己来找我,还我孔家一个交代。不错,他果然言而有信,依约现身;可是在我还来不及拔刀,他便在我面前服毒,唯一交代的遗言,就是告诉你他的死讯。”
听完这段话,良久、良久,哀戚欲绝的净月才有了回应。
“我好恨你,你知道吗?可是爹是自尽的,断了我杀你的理由。”孔名扬的武功要杀她父亲或她都是易如反掌,所以没必要骗她。
净月哭不出来,原来哀痛到了极点是没有泪的。
“从小,我只有爹一个亲人,无法奉养他已是不孝,现在却连报仇都没有办法。在我悼祭完爹之后,请你将我葬在爹的身边好吗?”
“我不会杀你。”她将他当成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了吗?冤有头,债有主,这点孔名扬很清楚。
“可是我爹是灭你孔家的凶手,你抓我来,不就是为了以牙还牙吗?”
净月实在不敢相信父亲曾参与那场杀戮。爹是那么慈祥,那么睿智……可秋声尽诉七弦琴,已经够明显了,她怎么没想到会是身边至亲的人呢?如果早知道,她宁愿跟着爹逃到天涯海角,也胜过眼前一杯黄土。
“当年参与的是商不孤,不是你,所以我不会杀你。”谈到杀人的事,孔名扬的话仍然没有音调起伏,一如他的冷血无情。“我没有杀屠绍,没有杀楚惜之,也是一样的道理。”
她一点都不庆幸,真的,如果可以,就让她随爹去吧!若是她死了,便可以在九泉之下陪伴爹;而风大哥……或许会伤心一阵子,但是时间一久,“商净月”这个名字将化为灰烬,他那时应该也已经无牵无挂地跟楚姐姐在一起了……
***
萧条静肃的气氛中,氤氲着凄凉的琴声。叶落飘飘,风沙扬起,净月跪在地上不停地弹着古琴,为父亲的逝去而哀悼。
孔名扬早已站得远远的,可能是怕被这股悲哀音韵的意境所感,又像是留给净月独自发泄的空间,他背对着一切,只凭双耳得知她的动静。
琴意清劲空远,凄怆悲绝,不正是秋天萧索的商调吗?净月埋头抚琴,渐渐地她好似看见父亲立于身前朝她微笑着,不由自主,她开始诉说起她的心事:
“爹,我答应你不哭的,我做到了,可是你不要净月了吗?你不管我了吗?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干脆地献出你的生命呢?”
她像以前和父亲撒娇一般,用着软软的音调说,即使其中带了重重苦楚的成份。
“我现在全都懂了,爹,你害怕自己生命即将到达尽头,净月会顿失依靠,所以才会强迫风大哥娶我。你知道他重情重义,又勇于负责,一定会答应的。可是你不知道,风大哥的心里虽然有净月,可是也有楚姐姐,你要他与我成亲,不仅对他不公平,对楚姐姐不公平,我也不会开心的。”
停顿了一下,净月手上的琴声换了另一种指法,沧桑如昔,却多了几分坚决的劲力。
“风大哥娶了我,自然就会敬我、疼我,可是我不要这样,因为我分不清楚他是因为爱我而如此,还是因为责任感使然。如果我们的亲事,喜悦的只有我,而让风大哥、楚姐姐,甚至是偷爷都感到困扰与不妥,那这样的商净月是自私的,是盲目的,这不是和爹多年来的教诲——人要宽容无私,背道而驰吗?”
忆及那夜偷爷听完四季吟最后一句,脸色骤然大变,净月猜想,可能风大哥他们已经猜出那第四名共犯指的就是她父亲吧。他必是怕她难过,怕她无法接受刺激,所以又瞒着她了。
她和风允天之间,阻碍着太多考量,大多犹豫,所以夫妻之间心灵根本不可能完全交流。
如果还有机会,她应该好好找个时间跟他说,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她已经不再那么脆弱,她已经坚强到可以独立面对风风雨雨了。
“风大哥,你可以放心地放手了……”
但净月很清楚一点,离开了风允天,自己的心也将渐渐枯萎,生气不再。
“现在,爹你永远离我而去了,而我也决定还给风大哥他应有的无拘无束。从此之后,天涯茫茫,净月将无以为家,这就代表着爹以前的决定是错误的。若是当初爹是决定带着我远走高飞,不问是非,就算是离群索居,我们如今的生活也将是安适平和,就像以前在大同村那样,开一家小酒坊,爹掌出纳,我唱曲儿……”
这是她怎么也解不开的矛盾,一方面希望什么都没发生,她仍和父亲过着平淡和乐的生活;另一面,她也感谢父亲让她曾经成为最爱的人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