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他不经意地说。“她不在家。”
杨惟展肯主动找朱晴晏,让杨幼仪替朱晴晏多了一点点希望,只不过最后的答案却令人气结。“不在家你不会打行动?”
“不在家就算了。”他并不太当一回事。“干嘛那么麻烦?”
“这才不是麻烦,你根本就还在考虑要跟她说什么对吧?找不到她正好。”杨幼仪帮他说出事实。
他并不否认。“你都知道了,干嘛还问我?”
“你都不会觉得惋惜吗?”杨幼仪抱着小狗走到他面前,仿佛那小狗是朱晴晏的某种化身。“朱晴晏很可爱的。”
“爱情就是把一男一女放到布满地雷的草地上去野餐,会发生什么亭,不是惋惜就有用的。”
“谬论。”杨幼仪嗤之以鼻。
杨惟展不跟姐姐争,只是取出器具材料,熟练地制作起蛋糕。他仿佛是有感而发:“爱情如果能像做蛋糕这么单纯,多好。你看,只要材料对了,配方对了,和一和,放进烤箱烤,万无一失。”
杨幼仪找了个碟子给小狗喝水,对弟弟这番看似有道理的话十分不以为然。“你这话不公平。对蛋糕你已经十分了解,自然驾轻就熟,闭着眼睛都能烤出个好蛋糕来。但你对爱情并不那么熟悉,也许它的单纯反而被你自己复杂化了,你怎能怪它?”
杨惟展也总有他的解释。“以我所看到的事实。我有能力认知,她并非我所想像的那么美好。”
“你想象的美好是什么?你所谓的完美?”杨幼仪这话带了十足的揶揄,然而原意却语重心长。“惟展,人不是蛋糕,人是有生命、有思想的。晏晏她并不完美,因为她是个平凡人,她也许有点虚荣,像一般女孩一样小心眼,但你不能否认,她有其他的优点。”
杨惟展把面糊倒进模型里,看都不看姐姐。“你何必替她当说客?”
“我不是替她当说客,我只是看不下去。”她沉吟片刻。“你知不知道?你的模式在爱情中不断地循环,总是当你看到了对方的某项缺点,你就走。你打算走一辈子?”
“为什么不能寻找一辈子?”杨惟展很难被说服。“谁规定的?”
“没人规定,”杨幼仪微微一笑。“只是当你蓦然回首,你会发现原来你已经错过,而且再也无法挽回。”
轻轻的几句话,却仿佛有着千斤般重,能言善道如杨惟展,难得听任杨幼仪说着,没有驳回。
“惟展,”杨幼仪靠在桌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弟弟。“其实我一直很想跟你讲一句话。”
“什么?”
她静静地说:“你看得透别人,却看不清自己。”
他蓦地一震,手上正在打的鸡蛋,差点打到锅子外头去了。
是这样的吗?他看得清别人,却看不清楚自己?
***
朱晴晏回到台北,第一件事就是把那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工作给辞掉。再赖下去,她不只觉得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人家公司。
这几年未间断的工作,让朱晴晏着实存了些钱,很够她好好盘算一下自己真的想做什么。
家中姐妹一听见她回来,还是缠着她。知道她辞了职,各式各样的声音于焉出笼,有反对的,有不屑的,有赞成的,对于她接下来的路,意见也很多,最大的声音是——去念书吧。
念书。朱晴晏是很想有一个傲人的学历,但几次考试的失利让她明白自己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况且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姐妹的羡慕或赞同以成就她的自信,所以还是罢了吧。
在姐妹各式各样的声音中,朱晴晏约了杨幼仪,在一天下午到教室去找她。
杨幼仪十分乐于见到朱晴晏,但朱晴晏的开场白却让她很是惊讶,朱晴晏说的是:
“拜托你让我来这里当助教,我不要薪水,只要可以跟着你学就好。”
杨幼仪除了意外还是意外。“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说了,你别笑我。”朱晴晏认真地说,看着杨幼仪承诺似的点了头,才说下去。“从我毕业后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做着一个自己不怎么喜欢也不怎么讨厌,几乎是没感觉的工作。不过那无妨,因为我根本也不晓得自己想做什么。”
朱晴晏自己也受不了自己似的摇了摇头。
“最近,经过了这么多事,我开始明白,如果我再不好好想想我的人生,这些荒谬或失败的事在我以后的日子里可能还会不断地上演。”她谢过杨幼仪,从杨幼仪手上接过一杯咖啡。“我开始真正坐下来想,我要的是什么、我想做的是什么。我的答案是,我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能怡然自得的,又可以对别人有点贡献的生活。”
“但是,”她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来。“我完全不晓得诙怎么做。”
“我开始去找我喜欢的东西。”她幽幽地说。“然后我才忽然发现,我这人好像根本没什么兴趣!放假不就是看电视、逛街、唱歌,我从来没有很特别想去做什么事。”
“后来我终于想到我的烹饪课。”她扬起眼眸,对杨幼仪笑了笑。“我想到,虽然我当初来报名是把这里当新娘学校,觉得要结婚了得学点烹饪。但在学习的过程中,我发现我对这些还满有兴趣的,也还学得会。”
杨幼仪不免想到朱晴晏之前认真的情况,下了课还常留下来练习。
“所以我想,”朱晴晏下定决心似的勇敢面对着杨幼仪的眼眸。“至少给我自己一次机会试试。”
澄净的眸子依然美丽灿亮,然而比起以前不同的是,现在的朱晴晏,眼光中多了分通透明彻。
“你变了呢。”半晌,杨幼仪才终于开口。
“变好了吧?是不是?”朱晴晏开玩笑地。
杨幼仪微笑,点点头。“变得更可爱了。”
这是个赞美,朱晴晏朗朗笑了,但她最在意的,还是她刚才提出的。“仪姐,拜托你答应我吧。”
杨幼仪闲然地放下咖啡杯。“多个人帮忙打扫打杂,又不用薪水,我有什么不答应的呢。”
“谢谢!谢谢你!”朱晴晏几乎是立刻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兴奋道。“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只不过……我这里已经有一个免费的助教啦。每个星期六下午……”杨幼仪边说,边观察着朱晴晏脸上的表情变化。“你不怕见到杨惟展吗?”
果然,朱晴晏马上又笑不出来了。她怔忡。“我没想这么多。”
杨幼仪忍不住关心地问:“你回来之后,没去找过他?”
找他又如何?朱晴晏莫名其妙叹气。“没有。”
“为什么?”
她坦承:“我不敢。”
杨幼仪不同意地说:“你又没做错事。”
“有。”朱晴晏肯定地答。“而且错得很离谱。我以前很肤浅、很势利,我只要有一个条件不错的男朋友,就会想把他带到大庭广众下去炫耀,管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像只动物园的猴子……”
朱晴晏那天生的幽默,总是令杨幼仪忍不住莞尔。她收起笑。“可至少你现在知道错了,不是吗?”
“但是他不要我,而且近乎决绝。”朱晴晏只要一想起那天杨惟展宁可过家门不入也不愿见她,她就沮丧。“我总不能去求他。”
“没人要你求他。”杨幼仪换个说词。“你不过去找他谈谈,或者说声抱歉总可以。”
“你以为我没试过?”朱晴晏也不怕在杨幼仪面前丢脸了。“很久以前我就答应他要送他一只狗。我们吵架之后没多久,我打了如意算盘,想借着送小狗给他的名义去找过他,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