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晴晏侧头想了想,若没人提及,可能还不太看得出来,但经母亲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是这样。“为什么?”
“我本来也不懂。”朱妈妈感叹地说。“甚至从前在台北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不快乐,直到来这里被逼着几率、是重新开始生活,我回头去看从前,才看见我以前过得多么糟糕。”
朱晴晏没插嘴,她虽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跟她讲这些,但她至少可以做一个听众。
“你也知道,”朱妈妈娓娓从头诉说。“你外婆为了想要一个儿子,生了七个女儿,那年头,家境又不是太富有,个个女儿几乎都是随便养随便大,造成我们姐妹共同的个性!凡事都得靠自己去争才有。大家虽然是姐妹,但表面上、暗地里全在较劲,因为只有羸的人才有好处。”
朱晴晏苦笑了下。她母亲生长的环境,跟她家现在的生态,又有什么不同?
“然后,我们姐妹各自成家,不晓得为什么,又生了许多女儿。”苦笑的人换成朱妈妈了。“现在的父母自然不像从前,我们都尽心尽力要给女儿最好的一切,然而我们爱比较的心态还是不改,爱面子、爱占上风,儿女成了我们较量的筹码,不知不觉中,我们的下一代也跟我们的习性一模一样了。”
之前我身处在那样的环境中,还看不清这一切有什么不对。”朱妈妈说着,转头赞许似的看了眼朱晴晏。“我觉得我的女儿比别人优秀,我这个做妈妈的很骄傲,这没什么不对啊。”
到了她们这一代——朱晴晏默想着,炫耀的东西则换成了工作、事业、男朋友、老公、
“但是殊不知永远这样比较,真的是一件太辛苦的事。得则欣喜失则忧,每个人都把得失看得好重。为了想赢,我简直就像一个随时都得上场的运动选手,永远得把自己摆在最佳状态。”
朱妈妈往躺椅上一躺,仿佛就连只是说着这些,都觉得累。
“直到我跟你爸来了台南,那种比较的环境一下子不见了,我过得十分清闲、简单,再也不必去担心是否被人看不起,是否比不上谁谁谁,我顿时才明白,我在台北过的那种生活、那种压力,使我易怒、烦躁、不安。回想过去,我几乎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朱妈妈后悔似的摇了摇头,又轻拍了拍朱晴晏的手。
“来这里之后,我开始想很多事。我甚至觉得很对不起你们四姐妹,因为我让你们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我想你们的价值观都被影响了。比?比什么比呢?赢了又怎样?面子又算什么?你的生命难道就只建立在‘让别人看得起’这件事上?你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这样?这太愚昧。”
“人活在世上,大概就很难逃得掉别人的眼光吧。”朱晴晏终于开了口。
“生活是你自己的,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眼光?”朱妈妈扬起眸子看女儿。“如果你太在意这些浮面的事,久而久之你的双眼会被蒙蔽,你会看不清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朱晴晏喃喃反问。
“你的生活,你自己想要的生活。”朱妈妈笃定地说。“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不是别人眼中的你。”
枉朱晴晏平日伶牙利齿,此刻却怔怔地想不出什么话好回答妈妈。她的脑子通常想的是怎样让自己变得更漂亮,或者是怎样才能让自己在姐妹中地位更高、更有面子,然而关于母亲所说的这些,她还真的没仔细想过。
朱妈妈也想象得到朱晴晏会无言以对。她继续说:“你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即使感情受到创伤,即使工作受到挫败,都无所谓,因为你还有自己,只要你明白这一切,你可以做一个让自己更喜欢的人。”
母亲的这番话,朱晴晏还真的是听进去了,也听懂了。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母亲,心中感叹、激动,而且懊恼,恼她这二十多年是不是都白活了?竟终日为了那些无意义的事忙碌、伤神。
怪不得杨惟展对她失望,她实在不是个够聪明的人,更蠢的是,她也许连伤害了杨准展她都还不自觉。
不过这一切都可以过去了……逝者已矣,而她仍有许多未来在等着她。
她忽然整个人都活了起来,怨起妈妈:“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些?”
“早说,你也不一定懂。”朱妈妈寓意深长地说。“就象你的那些姐姐,你以为我不想告诉她们吗?”
是了。从前母亲要是跟她说这些,她一定是左耳进右耳出,不以为然,惟有在她跌到谷底深渊的此刻,她才可能有最深刻的感觉。
生活工作一团混乱,情人又离她而去……这的确是谷底了。
如果世界上有很多种觉悟的方式,这大概是代价最高的一种。不过无价的是,换回她的某种清醒。
“我是真的该好好想想了。”朱晴晏感触深长地喃喃道。
“如果你早点有这样的认知,”朱妈妈补了一句。“也许你的感情生活也不至于搞得这么糟。”
这是实话。朱晴晏默默认了。不过好在,只要有了开始,任何事都不赚晚。
“妈,谢谢你。”朱晴晏的脸红红亮亮的,真心地感谢母亲。
朱妈妈拍拍她的手,有种放下心似的舒坦。微笑道:“你再坐坐吧,我下去了,想去花市买点花。”
“等一下,我跟你一起下去!”朱晴晏倏地从躺椅上跳下来,好心情地跟随母亲。
未来还有很多日子要走,她可得爱惜自己才行,至少先别把皮肤晒坏了!
第十章
这个星期六杨惟展去杨幼仪的教室,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他还带了一个旅行用的宠物笼,放在墙边。
杨幼仪一直很好奇那是什么,但上课时间她又没办法分身去看,直到下了课,她才迫不及待去蹲在墙角,小心地打开宠物笼,里头一个小狗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哇,好可爱的小狗!”杨幼仪一声惊呼,就忍不住把它抱了出来。
“我刚才带它去兽医那里打预防针,”杨惟展解释。“来不及回家,就把它一起带过来了。”
“你开始养小狗啦?”杨幼仪童心未泯地逗着小狗玩,那小狗活泼地在她身上跳窜。“哪来的?”
“晏晏给我的。”
杨幼仪倏地眼睛一亮。“你跟晏晏和好了?”
杨惟展和朱晴晏起争执的事,她听杨惟展说过。
“没有。”杨惟展重新洗了手,走到流理台前,准备做客人订的蛋糕。“我们根本没见到面。”
“那它怎么来的?”杨幼仪把狗头往他身上努。
“我有天回家,发现它就在我家门口,”杨惟展实话实说。“我想是晏晏送来的,她曾经答应要给我一只狗。”
杨幼仪抱着狗,狗的头歪歪的,杨幼仪也侧头不解。“她就把狗放在你家门前,没等你?”
“我没见到她。”
杨惟展并没说谎。他还记得那天是星期三,他上完课回家,赶着去家附近一间洋酒专卖店为家里被他喝空了的酒瓶补货,在家前面的红绿灯前他移下车窗,把一枝刮打到他车门的路树树枝拨开,买了酒回到家,就看见小狗被放置在纸箱里,睡在他家门口。
“没见到她,至少也打个电话谢谢人家吧。”杨幼仪的语气中颇有喷怪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