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叹气,她这一辈子所叹的气加起来恐怕都没她这阵子来得多。
“我在他家楼下等他,然而他的车在我面前经过,他看见我——却当没看见,就这样走了。”她吸了一大口咖啡,没加糖,没加奶,苦的。“你想我还有多大的勇气,能有多厚的脸皮,再去找他?”
“不对。”杨幼仪思索着质疑。“惟展跟我说的是,你拿狗去给他的那天,他没见到你。”
“他说谎。”朱晴晏面色沉沉的,很不以为然。
杨幼仪却笃定地摇头。“惟展不说谎的。他说没看见,就一定是没看见,这我相信他。”
“不可能!”朱晴晏也很执着。“我就这么看着他,当着我的面摇下了车窗,他一定看见我了!”
两道各有各的说词,杨幼仪解决不了。“罗生门。看来只有你们自己去对质才晓得了。”
“算了吧。”朱晴晏却慨憾地一句带过,看见也好,没看见也好,她并不敢对杨惟展抱太大的期望。
“暂时你也只能算了,”杨幼仪笑道,走向流理台,顺手把咖啡杯给洗了。“因为他出国了,要过两个礼拜才会回来。”
“出国?去哪?”朱晴晏还是忍不住要问。
“去日本,公事。”杨幼仪回答着,边把蛋糕模子拿出来,无奈笑道:“所以,客人订的蛋糕,我得自己做喽。”
“我可以看你做吗?”朱晴晏也走了过来,不想错过任何一次的学习机会。
“当然可以。不过这个配方是惟展给我的,”杨幼仪从冰箱上取下一份食谱。“我自己都是第一次做。”
朱晴晏凑过去看那张纸上的名称奇异果慕思。
这个简单的名字,带朱晴晏回到杨惟展第一次教她做这个蛋糕的情景。奇妙的金黄色奇异果,特殊神奇的香甜、奇异的酸涩,加上巧克力的苦……
那是爱情的味道。
朱晴晏的神思不由自主地飞驰,是杨幼仪的声音把她拉了下来。
“我这里本来是不接受客人订蛋糕的,我嫌麻烦,”轮到杨幼仪来做客人订的蛋糕,她忍不住讲。“结果惟展心比我还软,他答应每个星期六下午来做。”
“我问过他,搞什么要答应客人?”她从冰箱里取出一盒奇异果,依然是金黄色的。“他说来订蛋糕的人总是为了庆贺一些特别的日子,生日、纪念日、情人的生日、家人的生日、结婚纪念日……虽然他也觉得这些特别的日子应该要送的人自己亲手做的蛋糕才有诚意,但有些人就是没有慧根,学不会,他只好帮这个忙。”
“所以,他所做的每一个蛋糕,都代表了一分爱。对家人的爱、情人的爱、夫妇的爱、子女的爱……”她对朱晴晏笑了笑。“你说吧,他其实也是够浪漫的了。或者也可以说,他对爱情,总抱着一种浪漫的期望。”
一个对爱情抱着期望,却又恐惧婚姻的男人。朱晴晏完全明白杨幼仪所指,杨惟展睿智强势的另一面,那如诗人般感性浪漫的一面,那是她曾经熟悉的。
她忽然好想念好想念杨惟展……
“我来做这个蛋糕好不好?”她开口要求杨幼仪。“他教过我,我曾经替他做过一个。”
“怎么不早说?”杨幼仪笑逐颜开,把工作的位置让给朱晴晏。“来,这个给你做。我来做几个杯子蛋糕,给我女儿晚上去上钢琴课带给老师。”
于是融巧克力做蛋糕体的,变成了朱晴晏。她细细地筛着面粉,尽心地打着蛋白,柔柔地和着面糊……仿佛借着这个蛋糕,她和杨惟展又有了某种联系。
她叹息,有感而发。
“在我还没来这上课之前,我原本想着做蛋糕只要有标准的配方、完备的材料,就万万没有失败的道理。”
她旨起一匙面糊,看着面糊以完美的稠度缓缓落回盆中。
“爱情,也是一样。我以为只要我看中了正确的对象,我有信心可以抓住他,就像有了万无一失的配方与材料,一定会成功。”
“但现在我才知道,”她感伤地自顾自笑。“不管烤蛋糕或是爱情,我好像都想得太单纯,也太有把握了。”
朱晴晏说得感怀,杨幼仪听着却笑了。
“看来你不了解爱情,更不了解蛋糕。你以为蛋糕的配方是绝对的?”她笑着摇头,把杯子蛋糕的配方递给朱晴晏。“你看,这个配方上写着五十千克的面粉,我就偏给它用六十干克,你想结果会怎样?”
“会失败?”朱晴晏本能反应。
“错了,不会失败,”杨幼仪微笑着揭晓答案。“蛋糕只不过稍稍结实一点,但还是个漂亮的蛋糕,而且有另一种口感。蛋糕的配方和材料都是这样,端看人怎么搭配罢了。”
朱晴晏听着杨幼仪的话,看着手里静静等待倒入模型的面糊,忽然有了另一层感触。
爱情又何尝不是如此?没有标准的范本,没有规定的材料或程序,只有靠彼此的心回应。
也许,每个人都在找一个完美幸福的爱情配方,但即使材料器材都有了,也得靠烘烤的人一双巧手和一颗心,才能烘烤出一个漂亮的爱情蛋糕来。
“晏晏,”杨幼仪忽然唤她。
“嗯?”她顺从地回应。
“给惟展一点时间。”杨幼仪真心地劝。“不要逼他,但是也不要放弃他,多给他一些时间。”
朱晴晏笑得很涩。“他都打算放弃我了。”
杨幼仪并不如此作罢。她坦率地又说:“惟展也许看似聪明,无懈可击,但他也有他的茫点。”
朱晴晏迷惑地凝视着杨幼仪,只因杨幼仪像在说一个她并不了解的杨惟展,而她需要时间消化。“我很笨的,我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
“惟展爱你。我看得出来。”杨幼仪的声音柔和却很肯定。“你也爱他,不是吗?”
朱晴晏默然了。隔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吐出:“我的新生活里,其实是不包括感情这项的。”
“为什么?”
“不敢吧。”她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一想到杨惟展,她的心仍是一片乱。“不敢有什么期待……”
“尽管期待吧。”杨幼仪坚定地打断她的话。“我对你们有信心,我等着你们一起研究一个完美的蛋糕来给我。”
相对于杨幼仪的笃定,朱晴晏却不敢有那么强的信心。
会有那么一天吗?
***
秋日的风清爽凉适,让人感觉台北终于成了个较适合人居住的都市。朱晴晏走在大街上,忽然觉得在台北的街道上走路也不是件太惨的事,那车来车往的噪音废气,好像都可忍受了些。
她才刚和温宝薇分手。中午,她和温宝薇在温宝薇公司附近吃了顿午饭,表姐妹两人又回到了以前无话不谈的日子,比亲姐妹还亲。
温宝薇现在已经正式与同事分租了房子,不打算再住家里了。这举动自然又引起家里那群娘子军的集体围攻,但温宝薇很坚持。
“住过外面,再回去根本就不习惯了。”她说。
朱晴晏也赞成温宝薇搬出来。与其常年被限定在一个自己不适应的小框框里,还不如早日学会反抗,把自己解放到一个适合的环境。
温宝薇也问她和杨惟展,朱晴晏坦白说了。
“我原本打算在他去日本的那两个礼拜中好好想一番说词,能让我一见他的面就侃侃而谈,令他耳目一新,可惜的是……”朱晴晏陷入懊恼困境。“现在两个礼拜都已经过去,他早回台北了。这星期六,我在教室一定会碰到他。我甚至还在想,是不是星期六先躲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