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杰克俐落地摆着酒杯,便问:「需不需要帮忙?」
杰克抬起头看着我。「不用,你坐着喝酒。」说着,调出一杯淡绿色的「哈瓦那之光」给我。
我就着杯口喝了一口。「好好喝,里面有些什么?」
「猜猜看。」
我再喝了一口。舌尖品尝到柳橙的味道以及凤梨和香瓜的混和甜味。
「应该有柳橙汁、凤梨汁、香瓜汁和一点椰子酒。」杯底冒着气泡,唔,「还有苏打水。」
杰克露出惊奇的眼神看着我。「我怕你不能喝酒,所以酒放得比较少,你倒全说对了。」
「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参加过一学期的品酒社。」后来因为忙着准备毕业展览,没时间,也就不了了之。
「那你一定是个很有天份的品酒师。」杰克笑着。「有没有兴趣跟我学学调酒?」
「我——」
「呴,杰克你这偏心的家伙。」一民突然凑了过来。「我跟你求了那么久,要你教我几招,结果你只会指使我洗杯子,现在苏西才说几句话,你就要收她当徒弟啦。」
小季捧着一叠盘子走过来:「别忘了上回你耍起花式调酒,结果摔破多少瓶高档威士忌。」
「那是意外、意外。」一民申辩。
维泼了盆冰水过来:「那上上回伏特加事件又怎么说?别说人家没给过你机会。」
真是凉飕飕。一民红了脸:「那是、那是……」
朵夏咬起手指。「那些酒刚好抵你一个月薪水,可是老板都不忍心扣,他说你还要缴房租。」
冤有头、债有主。杰克总结道:「所以喽,我收徒弟是要看资质的。」
「呜呜呜,抗议啦,我要抗议。」一民嚷道。
「抗议无效!」众人旗帜一致对敌。
「呵,呵哈哈。」忍不住地,我笑了出来,但这实在没礼貌——发现所有人都瞪着我看时,我连忙捣起嘴。「唔,对不起,因为实在是……」太好笑了,这群人,好宝。
「不用道歉啊。」朵夏说:「老板说你很久没笑过了,这样很不健康哦。」
我放开捣住嘴的手。「他说我很久没笑?」他怎么会知道?他常常注意我吗?
朵夏转头看看众人,又转回来看我、「苏西,你会不会离婚?」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笑意逸去,阴影笼上心头。
应该已经痊愈的伤在我身上隐隐作痛着。
原来,我并没有逃离开太远。不管我再怎么不愿意面对,终究我还是得回头来,到最初的地方寻找答案。
见我沉默,似乎有人说了这么一句:「笨喔,你提这个做什么?」
而朵夏似乎也回了一句:「总要有人说啊,不然……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回过神,看着他们。
朵夏突然噤声了。
一民?他也不说话。
维?小季?杰克?
什么怎么办?
他们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每个人似乎都成了一尊化石。不动如山。
酒馆里唯一还活动着的,似乎就只剩下咪宝这只挪威森林猫。只见它一会儿冲刺,一会儿缓缓漫步,悠闲的姿态似在嘲弄这纷扰的人间世。
「嗳。」杰克突然醒了过来。「伙计们,开门营业了。」
* * *
存摺里为数不多的存款被盗领一空。
手边只余少许现金和一张空白的离婚协议书。
理智提醒我不能放任现况继续下去。
我试着重拾画笔,但对着空白的画布画了几笔后却又无力地放下。
我没有热情。
昔日那股对于绘画的热情似乎消失了,我觉得我的整个灵魂像被抽干。
几日反覆思考下来——其实也不算「思考」,大多时候我只是在发呆。
我知道我应该要下定决心,但那很困难。我的心底仍有一部份是放不下杰生的。
我瞪着手上的戒指,犹豫了许久,才将戒指拿了下来,谨慎地收进抽屉里。
朵夏念专科学校,一早已经出门。
我待在空荡荡的屋里和一只猫作伴。
偌大的屋子从外头透进几丝日光。咪宝蹲坐在我身边,在光与影之间有鬼魂在飘荡。
我知道咪宝也看到了,它金绿色的眼睛追逐着光影间的缝隙。
这屋子里有鬼魂。
正如我心底也存在鬼魂一样。
这么静的一个地方令我不安,我决定出门,咪宝跟随在我身后。
这是一只会认人的猫,不介意亲近它主人的朋友。
蓝色月亮下午五点营业,结果养出一群夜猫,我四点钟到酒馆去,如往常一样已经有人在里头忙。
开了门,不意外地又看见一民这几个人。
「嗨。」互相打了声招呼,我熟稔地来到吧台后,不意没看见杰克,反而看见穆特兰。
他坐在椅子上,腿上架着一组萨克靳风,正在保养。
「嗨。」他抬头看我一眼。
「嗨。」
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面,杰克说他以前常常会到酒馆来,但最近却不那么辛勤了。反而是我经常没事就晃到这边来,跟杰克学学调酒技术,变成这里的常客。
「杰克跟我提过了。」他说。
「可以吗?」我问。
「你确定你真的想在这里工作吗?」
「……」
「苏西?」
「我画不出来。」
他放下手中的绒布。「我是问,你真的想工作?在这里?」
我点点头。「我喜欢蓝色月亮。」
他沉默了会儿,点头说:「那好吧,你来帮杰克的忙。」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令我感觉窝心。「谢谢你。」
「嗯。」
我睁大眼很认真地说:「我会努力学的。」
「那很好。」
他语气平淡,令我安了心。
如果我曾经误以为他……那么我是误会了,他并没有向我索求我付不出来的东西,例如灵魂——我没有灵魂。或者是感情。
感情这种事正是此刻的我不想碰触的。太伤人。
「我调杯酒让你尝尝看。」
「好。」
我翻出一瓶伏特加,倒出一盎司左右的份量加上1/2盎司加利安洛茴香香甜酒和四盎司的柳橙汁,小心翼翼估算份量,搅匀后倒进一只高球杯里,最后在杯缘加上柳橙片和红樱桃作装饰。
他已经收起萨克斯风,修长的身体坐在高脚椅上,双手交叠在膝上,看起来像是一个专业的品酒师,等着替学生审核成绩。
当然了,蓝月的主人当然懂得品酒。
我捧着酒杯递给他。「呃……我技术还不是很纯熟。」
「没关系。」他举着酒杯仔细地看。「哈维撞墙?」
我点点头。「嗯。」我才学了几种花式调法,这是其中之一。
「好像比较适合女孩子暍,」他浅浅啜了一口。「有点甜。」
「啊……是吗?『
「我比较怕甜,你自己喝看看,女孩子应该会喜欢。」说奢,把酒杯递给了我。
我伸手接过,喝了一小口。「还可以。」我说。但不知我的「还可以」在他的评价里是什么等级?
我惶惶地看着他,担心评价不高。他给我打几分?
但他并没有评价,只说:「下次帮我调杯KICK,那是我最喜欢的酒。」
所以,这是表示……「你很难捉摸。」
他笑了笑。「谁不是如此?」
我被他的笑容迷住。有那么一瞬间,他给我的感觉像一片广大的森林,充满了神秘感。
「苏西,老板怎么说?」一民一伙人凑了过来。
「他说『好』。」我告诉他。
「就这样?」一民又问。
穆特兰笑着重申:「我说:『那好吧,你来帮杰克的忙。』」
「啊呀呀!」一民立即道:「苏西,我们来交换。」
我洗杯子他调酒?也是可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