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下来,因为他意识到,这是小说里乔纳森·麦吉利思在故事中的思考和反应方式。他想,这是不是摩根娜所希望的呢?
听磁带,摩根娜是这样对他说的。那么,好,他就要这么做。他挪动一下身体,敲了敲录音机的按键,把里面的磁带倒到头儿,然后开始播放。
微型录音机里飘出摩根娜雾蒙蒙的声音。
“做一个女巫,没有必要加入女巫会,就像做一个男人不一定非要参加男人俱乐部。有人觉得参加一个团体是有益的,能给人带来安慰。有人则只是喜欢它的社交功能。”稍稍停顿之后,是摩根娜挪动身体时丝绸衣服发出的沙沙声。“你参加团体吗,纳什?”
“不。团体通常都有别人制定的规矩。而且它们喜欢分派你不喜欢的工作。”
摩根娜轻盈的笑声飘进屋里。“我们之中也有人喜欢我行我素,独来独往。然而,女巫会的历史源远流长。我曾祖母的曾祖母是她所在的爱尔兰一个女巫会的高层女祭司。在她之后是她的女儿。一个女巫的杯子、一根魔棒和其他几件庆典用品传给了我。也许你注意到了挂在门厅墙上的那个用于庆典的盘子。它可以追溯至火刑时代。”
“火刑时代?”
“对女巫的残酷迫害。始于十四世纪,持续三百余年。历史表明,人类往往有一种对什么人加以迫害的需要。我想现在轮到我们了。”
她继续说,他继续问,但纳什听那些话时却很费劲。她的声音本身如此诱人。那声音只属于月光,用来揭示秘密,是热情的午夜承诺。倘若闭上眼睛,他几乎会相信摩根娜正和自己在一起,和他并肩蜷坐在沙发上,她修长迷人的双腿和他缠在一起,她呼出的气息温暖着他的脸颊。
他昏昏然堕入梦乡,脸上甚至挂着笑容。
他醒来时,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睡眼惺忪的纳什用手在脸上擦了擦,接着又因脖颈肌肉僵直而骂了一声。他在沙发上推了一下,使自己处于半坐半躺的姿势,然后扫了一眼手表。
睡这么死并不奇怪,他想。过去的几天里,他一直在燃烧能量,却只出不进,除了打个瞌睡以外。他机械地伸出手去,抓过那个一公升装的饮料瓶,把温吞吞的汽水大口灌进肚里。
也许这全是一场梦。纳什向后坐了坐。他很奇怪,午睡时的混沌状态这么快就不见了。完全可能是一场梦。除了……他用手指摆弄胸脯上的石头。和石头一起留下的,是一缕挥之不去的淡淡的香味,摩根娜特有的香味。
那么,好吧,他想。他要坚持原来的看法,不再怀疑自己的理智。她毕竟做了她所做的事。他毕竟看到了他所看到的东西。
其实事情并非如此复杂,纳什想。只是需要调整一下你的思维方式,接受新事物而已。过去,人们一度认为太空旅行纯属幻想。另一方面,倒退几个世纪,巫术被人们毫不怀疑地接受。
也许现实同你碰巧生活在哪个世纪大有关系。这一点也许能让他的大脑正常工作。
他又灌了一口汽水。盖瓶盖时,他做了一个鬼脸。他意识到,他不仅仅口渴。他也饿。饿得厉害。
而比肚子重要得多的,是他的大脑。整个故事似乎在里面转动,一盘一盘地转动。他第一次能够看到这个故事,而且看得真真切切。他兴奋得急速地敲打手指。每当故事在他面前展开时,他都这样做。他翻身而起,朝厨房奔去。
他要给自己弄一个特大号的三明治,煮一壶这个星球上最浓的咖啡,然后开始工作。
摩根娜坐在安娜斯塔西亚家阳光明媚的露台上,一边赞羡表妹家生机勃然的花园,一边喝着爽口的草药冰茶。从佩斯卡德洛海岬的这个位置,她能看到外面喀摩尔海湾湛蓝的海水,注视船只在轻柔的春风中悠荡而行。
这里,避开了旅游者的必经之路,远离坎纳里大街的喧闹以及渔夫码头的人群和气味,她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平静的露台上花木掩映,听不到一点儿汽车的响声。只有蜜蜂、小鸟、海水和风。
她明白安娜斯塔西亚为什么住在这个地方。这里有表妹渴望的静谧和隐秘。陆地与大海相交之处,有一种戏剧化的情趣。枝权缠绕在一起的树木,海鸥的高声鸣叫。但在环绕这个庄园的起伏的院墙内,又能让你享受安宁。沉默的扎实的长春藤顺着房子攀援而上,安娜精心照料的花坛里长满了芳香怡人的药草。
摩根娜每次来这里,都会感到无比轻松。而她只要一有烦恼,她不止一次地想,就会跑到这里来。这地方太像安娜斯塔西亚了。可爱,热忱,不工心计。
“新鲜出炉。”安娜端着托盘从敞开的法式屋门进来时高声通报。
“哦,天,安娜——奶油甜饼。我最喜欢的。”
安娜斯塔西亚咯咯笑着,把托盘放在玻璃桌上。“今天早晨我就急着要烤点儿甜饼。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
摩根娜迫不及待地咬了第一口。滑润的巧克力在舌头上融化时,她眯起了眼睛。“我的天啊。”
“说真的,”安娜在一个能越过花园和草地一直看到海湾的地方坐了下来。“我可没料到大白天你会来这儿。”
“我正尽情享受充裕的午餐时间。”她又咬了一口甜饼。“有曼蒂在,店里没问题。”
“你呢?”
“我不也总是这样吗?”
安娜把一只手放在摩根娜的手上。摩根娜还没来得及把手合上,安娜就已感觉出一丝淡淡的忧伤。“你心情烦躁。我感觉到了,没办法。咱们太亲近了。”
“当然没办法。就像我今天非要上这儿来一样,尽管可能会给你添麻烦。”
“我愿意帮忙。”
“当然啦,你是草药医生嘛。”摩根娜轻轻地说,“来点儿菟葵香精怎么样?”
安娜笑了。菟葵,俗称圣诞玫瑰,号称能治癫狂。“为你的理智担心啦,亲爱的?”
“至少吧。”她耸耸肩,又挑了一块甜饼。“要不我就用个简便的办法。把玫瑰和当归掺在一起,加点儿人参,再随便撒点儿月亮灰。”
“爱情香精?”安娜自己也尝了一口甜饼。“那人我认识吗?”
“当然是纳什。”
“当然。事情不太妙?”
一道细纹出现在摩根娜的双眉之间。“我不知道妙不妙。不过我的确知道,我宁愿自己不那么上心。把一个男人拴住,是非常基本的办法。”
“但不令人满意。”
“是的,”摩根娜承认道,“我无法想象这能令人满意。所以我还是喜欢普通的做法。”她呷了一口提神的茶,注视海湾里扬起的雪白的船帆。她意识到,她过去一直认为自己是自由的,无拘无束。现在,她没去捆绑别人,可自己却被拴得结结实实。
“说实话,安娜,我从来没认真想过,让一个男人爱上我会是什么滋味。真爱。问题是,这次我太痴心了。”
安娜想,对这种心病,她很难开出什么良药。“你告诉他了吗?”
摩根娜的心突然疼了一下,她吃惊地闭上了眼睛。“我自己还没彻底弄清楚的事,不能跟他说。所以我在等待。月光消失,黎明破晓。”她轻轻吟唱起来,“黑夜到白天,白天到黑夜。没有安宁,没有依靠,直到两心相印,百年好合。”她睁开眼,勉强笑了一下。“以前,这首歌听起来总是觉得过于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