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你身上的邪祟无法祛除,自古邪不胜正,你不会有事的。”
对于彦文、彦武两兄弟的交相安慰解劝,应君衡心中着实不禁感动。
“谢谢你们。”他真诚的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能认识这样有情义的两兄弟,他也算不枉此生了……
“谢什么?我们只是实话实说。”彦武鼓励地拍拍应君衡宽大厚实的臂膀,说道:“你一定会没事的,依我看,你还要再念一辈子的‘关关睢鸠’呢!”
应君衡和彦文不禁笑了。
“好了,我们不打扰你歇息了,来了这几许久,只怕你也倦了,我们且去了。”彦文站起身来,打算告辞。
“你们最近都住在府中吗?”应君衡突然问道。
彦文和彦武虽然时常客居在王府中,但偶尔也有回去自己家中的时候。
“是,我们最近一直住在府里,如果你有事找我们,遣个小厮来说一声就是。”
应君衡点点头。
他知道双亲因为他的事而日夜劳瘁,彦文和彦武为了替他们分忧解劳,这才一直住在府中。实在也难为他们了。
但就是因为有他们两个,他才能够对双亲放心。他明白母亲待他们甚厚,他们亦视王妃如亲娘般,很是孝顺亲近。
有他们在,他就是顿时死了,也没有后顾之忧,不必担心双亲乏人照料……
“那我们就先离开了,你好生歇着。”
彦文、彦武作别离去。
临出门前,彦文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君衡,我有一事想问你。”
“什么?”
“你说你对九公主有兴趣,是认真的吗?”彦文问道,俊秀的脸庞似有困惑之色。
应君衡见他问得奇怪,不禁反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只是……”彦文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认识你十几年了,好像不曾见你对哪位姑娘有过兴趣……”
印象中,应君衡是一向对姑娘家相当温文有礼没错,但在礼貌之中,更带着三分疏淡隔离之感,连对待他自己以前的妻室——周兰萱,亦是如此;如今怎么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姑娘……
暗自忖度思量了一会儿,彦文蓦然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无聊。
应君衡会对九公主有兴趣,一定只是由于九公主的神秘气质令他产生好奇而已;这有什么好困惑的呢?
老实说,倘若不是因为九公主‘生不同人’,他大概也会对这样的一位姑娘感兴趣呢!
这么一想,彦又不禁微微勾起嘴角。不待应君衡有所回答,他就说道:“没什么,你当我没问好了,是我想太多了。没事、没事。”说完之后,他转头离去。
不过就是感兴趣嘛,这哪里值得大惊小怪?他实在想得太多了——怎么会误以为向来心如止水的君衡竟对一个陌生女子动心了呢?他真是糊涂!
这是彦文自己脑中的想法,至于应君衡心里的念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明哲保身’,就是这样的一句话,硬生生的将一位纤弱敏感的姑娘逼到如此孤冷凄清的绝境。
每个人都懂得明哲保身,但,有没有人想过,那些无法选择自身命运的可怜人,该如何去面对自身沉痛的悲哀?
夜深时分,应君衡静静地坐在房前的栏杆,背倚着木柱望月,思索一些事情。
此时是初秋之夜,浓重的白雾笼罩着园中秋草,呈现一派萧瑟、幽深的景象。
秋虫在带着寒意的凉风中鸣叫着,鸣声凄清而唱嘹戾,仿佛是一种面临生命终结前的最后哀音。
暗灰色的夜空中一轮明月如盘,然而月形却在层层的云雾中模糊淡化,远望而去,只是一团黯淡的白影。
应君衡只身坐在清冷的‘晴耘阁’望月,思绪却早已飞到数十里外的秋瞑山居。
自从了解九公主的来历之后,他对那位神秘姑娘的兴趣不仅不曾稍减,反而令他更加在意她。
对于九公主的孤僻冷漠,他早就认定其来有自;然而却万万想不到她孤漠的原因,竟是来自她那悲哀不堪的遭遇。
每一思及此,他总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甫一出生,就因命格不同于平凡人而克死自己的亲娘,继而被废掉公主尊贵的身分、降为庶民,这样的遭遇不论对谁来说,都已经是一种极沉痛的悲哀,再加上流落民间之后,受尽排挤和歧视的生活,这教人情何以堪?
一个流落民间的失势公主受尽欺凌,来自人们异样的眼光,将她一再驱离、排斥,直逼到她再也退无可退,只能将自己遗弃在杳无人烟的深山峻岭……
他不认为有人会是天生的冷面冷心,他相信一个人不论如何自私,也总有温情一面;然而对于九公主这样成长背景的人,他不知道除了冷漠绝情之外,她还能有什么样的感情?
克死亲娘,这不是她所愿意;命格阴诡,也不是她能选择;相反的,这一切同样都是她的痛苦。然而,这样一个承受一切不平命运的无辜之人,却因此在一出生就背负着罪。
可悲的是,这样的罪原在她一出生就已定谳,然而在世俗的眼光中,她的罪永远也得不到救赎和原谅……
他不能指责世人所加诸于她身上的罪名,毕竟不同于平常人的人,遭到遗弃和放逐,就是存在于这个世俗之中的真理;他无法说什么。他只能去怜悯那样一个人的无辜和痛苦。
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具有大爱的善心人,但此刻,他心中竟有一种怜惜她的冲动。
他想弥补她所承受的一切不平和痛苦……
这个念头一浮上,应君衡不禁笑了。
他当他自己是谁?救世主吗?这么伟大!人家也未必会领情。
不过,话虽这么说,他依然很想为她承受一切的苦与悲。
他不是善心人,只不过是个有“私心”的人罢了……?
第四章
秋日午后,应君衡来到“泣芜居”。一如往日,他未经通报,擅自翩然而人。
满庭冲芜在温煦柔淡的日光下,仿佛沉睡了一般,敛去阴冷的颜色,隐隐散发着柔和恬静的气息。
应君衡一到庭中,就听到一阵琴音;他往后院走去,不期然发现其中伴有一阵轻吟声,伴随着琴音流泄。
“萧瑟秋兮悲燎栗,痛痛雁呜兮木摇落。伤永日之寂寂,怀郁结兮独处廓……”
那轻吟的嗓音轻柔如风,但却带有一丝哀戚的意味;他不自觉停下脚步,聆听对方吟唱些什么。
吟声极微极淡,所幸应君衡耳力敏锐超于常人,将轻吟的内容听得一字不漏。
怀郁结兮独处廓……怀郁结兮独处廓……应君衡心中不断盘萦着未了这一句,深思其中的意义。
她也会觉得自己孤单吗?对于自己的悲凉孤景,她也会感到哀伤……
原来她还是有感觉的……
应君衡兀自思索着,帘内的吟声蓦然停止了;片刻后,又再次响起。
“原上草兮惊霜露,秋蝉寂寞兮独悲曲。思坎虞兮矢意,残余晖兮泣卫芜……”
又是一哀首歌。
应君衡静静地聆听着,放轻脚步来到帘外回廊上坐下,不愿惊扰到帘内的鸣琴之人。
听了一会儿,帘内的琴音铿然忽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抖肝搜肺的剧烈咳嗽声。
应君衡下意识地就要掀帘而入探视,但转念一想,自觉此举不妥,所以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做。
等到市内嗽声渐歇之后,他出声问道:“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