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兄弟,不是我爱说你,你没事读这诗经做什么呢?天天在那里‘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的?”
几句话说得应君衡和彦文都笑了。
真是合了他的名字——彦‘武’,完全一派武人习气。应君衡不禁摇摇头。
“你今天不会是专程排谴我来的吧?”他有些无奈地说。
“当然不是。”彦文接着回答。“我们是来看看你今日是否好了一点。另外,你托我查有关九公主的事,我也探访到了一些。”
“哦?你快说。”
“当年九公主甫出生不久之后,就被皇上贬为庶民。逐出皇宫,一些服侍华娘娘的宫女丫鬟,也以照顾九公主为名义,一并被驱逐出宫。”
“这么说,九公主身边应该是有不少下人伺候的,如何现在却不曾看到?”应君衡不解地问道。
几次出人‘泣芜居’,那里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他很确定‘泣芜居’里除了九公主和一个老妇人之外,别无他人。
“民间传说是九公主身上的煞气太重,克死了那些人。”
“真的吗?”彦武连忙问道。
关于怪力乱神的事,他一向最有兴趣。
“当然不是。”彦文白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事实上,是那些宫女自己逃掉了。”
“逃掉?”
“嗯。九公主当初被逐出宫之后,原本是和那些宫女住在城中,后来那些奴才因为畏惧九公主那与众不同的命格,害怕遭到祸殃,便弃幼主于不顾,各自寻生路去了。城中居民见九公主身边的奴才一个个不见,便认定九公主真的会带来不祥的命运,而群起排挤、攻击这个被贬为庶民的公主。”彦文说到这,脸上不由得出现忿忿不平之色。
“实在太过分了!”连彦武也不禁义愤填膺。“后来呢?”
“后来九公主在城中再也难以安身,她仅剩下来的一个奴仆——当年陪嫁华妃娘娘进宫的老丫鬓一一邵官人,只得护着襁褓中的幼主移居城外。”
“那个邵宫人,可是如今‘泣芜居’里的老婆婆?”应君衡问道。
“正是她。”
“那个时候她们就住到现在那栋鬼……不,那个‘泣芜居’去了?”彦武也跟着发问。
由于同情九公主的遭遇,彦武说起话来不由得客气许多。
“迁移到‘位芜居’是十年前的事。原先九公主只是住在城外,但因仍是一再受人排挤、驱离,她才搬到现在的‘泣芜居’定居。”
“那些人真是过分,居然这样欺凌一个被降为庶民的公主!”彦武听完九公主的故事,气愤地说道,压根儿忘了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泣芜居’是鬼屋、九公主是怪人。
应君衡则是沉默不语,专注的神情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话虽这么说,但……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们不能过分苛责那些人。”彦文依理而论。
“可是,对象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可怜女子,那些排挤、驱离她的人,未免也太没人性!”彦武仗义直言。
“哦?是吗?我记得好像曾经有一个人骂那个‘孤苦无依的可怜女子’是怪人哪!还说她住在那种鬼地方,大概也不太正常呢!”彦文打趣地说道。
彦武见彦文提起他说过的话,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谁啊?有这回事吗?”他原着脸皮打哈哈。“我可不知道。”
彦文取笑他一会儿,发现应君衡异常的沉静,不禁转向他问道:“怎么啦?想什么?”
“没什么。”原本兀自沉思的他勉强拉回注意力。“关于九公主的事情,你就打探到这些?”
“是啊,你为什么会突然对九公主的事感兴趣?”他一直很想问这个问题。
君衡沉默了一下,说道:“我只是觉得,九公主这个人其实并不如她外表一般冷漠、孤绝……”
“同感。”彦文点点头。“所以你对她产生兴趣了?”
应君衡笑了笑,不答言。
“照我的感觉,九公主气质非凡,倘若她是个普通姑娘,倒也是个不错的对象,但问题就是……”彦文看到应君衡笑而不言的反应,当下就明白他的心事。基于各因素的考量,他立即提出劝谏。
一语未完,一旁的彦武马上抢着接下去说道:“她不是普通人!”
在彦武的眼中,命格诡奇且有御鬼之能的九公主,岂止不是‘普通人’而已,她简直是鬼物的化身、地狱的使者。
然而在怜悯她凄凉身世的同情心作崇之下,他话也不好意思说得太绝发。
“不是如此。”彦文接着说道:“虽然九公主身世堪怜,且那谜一般的个性又十足令人好奇,但我还是劝你别因为一时兴起而去接近她。”
“为什么这样说?”应君衡随口问道,淡然的神色间隐约有丝不以为然。
“你真的不明白吗?”彦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迟疑 了一下。
一番欲言又止之后,他终于说道:“也许我这么说是不太应该——正如玉清真人所说,九公主身上的煞气太重,且兼之命数诡怪,和她在一起是对人有所不利的,这是不争的事实。你如今身上有邪祟缠身,九公主不愿出手援救,那就罢了,你没事就不应该再和她有所牵扯,以免更加惹祸上身。”
他只是一心一意替应君衡的安危着想。
对于九公主,他是既敬畏又怜悯,如果可以,他也不愿将那位高贵的姑娘视同鬼物而避之惟恐不及;然而,九公主身上的阴煞之气甚重,有害于生人,却是不争之事实。为了兄长安危,他不得不劝应君衡远离九公主。
应君衡听了这番话,一言不发,清俊的眼睑微微低垂。
察言观色,彦文心中明白应君冲此刻沉默的意义。
他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你大概对我的话不以为然,但我说这些话并无恶意,只是纯粹为你好罢了,你可不要多心。”
应君衡看了彦文一眼。
他明白彦文的一片好意,但……
“你也认为接近九公主,是不智的行为?”应君衡问道。
彦文轻叹一声,正色说道:“这不是什么智不智的问题,只是……对于不祥之事,本来就应该明哲保身。”
虽然不愿意,他也只能这么说。
尽管九公主其运堪怜、其情可悯,但由于那与生俱来令人畏惧的命格,使人们对这样一个可怜姑娘所具有的情感,也只能是畏惧而已。
趋吉避凶,是人的天性;在怜悯同情他人之前,必先保住自己,是人的本能。这就是所谓的人之常情。
面对彦文的劝诫,应君衡不能说什么,也不愿说什么。
他淡淡一笑,笑意清浅而明郎。
“我现在‘明哲保身’还有用吗?”他将话题一转,自嘲地戏说道。
没错,他是自嘲,但一方面,他也暗暗地在嘲弄彦文。
人总是自以为自身很完美,所以去嘲笑、排挤不完美的;可笑的是,这自以为完美的人,看不见自己亦有残缺的地方。
九公主的奇诡的确令一般人害怕,但被鬼魁缠身的他,又有什资格去害怕别人?
他无意批判彦文的想法和主张,但却忍不住会这样想。
应君衡隐微的弦外之音,彦文自然是听不出来,所以听见应君衡如此自嘲,便马上安慰他道:“你别想太多,总会有方法的。”
“是啊,君衡,你可不要自暴自弃得太快啊!”一向粗枝大叶的彦武也跟着安慰道。“那个怪里怪气的九公主不救你没关系,姨丈又打算去拜托玉清真人了,只要玉清真人一答应,你就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