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对不起你们!一时被利欲熏心,冲昏了头,想独占皇帝的赏赐……」
「你可以一辈子都放在心上,别说出口的,为何要说?为何要现在说?你一个人背罪就好,为何要让我知道?」柳红袖皱了眉、红了眶、酸了鼻,一手撑在案上。
爹娘的仇,她何尝不想报,只是报了仇,他们也不可能回到她身边,所以她只有选择淡忘,继续过她平淡的日子,因为她不愿让死去的爹娘还要为她操心,于是她舍弃寻仇,如今却是仇家找上门来!
要她怎么做呢?报仇?
再让刘家的人反过来杀害自己?
然后循环不止,直到两家都绝后。
柳红袖直视眼前的杀亲仇人,眼眶的泪水不停翻腾,最后决堤。
「你自责,你承受不起那种怕遭谴责的煎熬,所以选择让我也跟你一块痛苦伤心,是希望我亲手杀了你,了却你的余生,好减轻你这几年的良心不安吗?」她句句逼问。
刘堂权抬起头。「也许吧……除了病死、老死,全天下也只有你能杀我,因为是我欠你们。」
「来不及了……即便杀了你,他们也不会回到我身边,我的家因你而亡,刘堂权,杀了你,也挽回不了什么。」她垂下肩膀,显得很无力。
刘堂权也低头不语。
这是他的错,都是他的贪念造成的,失去故友,得了名利又如何?
他的心始终自责万分,无法平静。
「你有子嗣?有手足?有亲友?有妻妾吗?」她不懂,一个人怎会利欲熏心到此,连好友都害。
柳红袖连问四个问题,刘堂权一一摇头。他的妻妾很早便亡,子息一个一个死去,手足与亲友也慢慢远离他,如今他是孤身一人住在富丽堂皇的庄院里。
「你只有一个人?」
「报应。」他简短两字回答。
「后悔了吗?」她的情绪渐渐平稳,泪水也收了。
「没有一天不后悔。」跪久了,他面露疲态。
柳红袖深吸口气,上前,蹲下扶起他。「你的脸色很苍白,怎么了?」
「我快要死了。」
她怔了怔,半晌后,方才启口,「我原谅你!因为你已经承受过上天的谴责了,再说,我也没权定你的生死,好自为之吧!」
刘堂权老泪纵横,隔了好久才说:「……谢谢你。」他清楚这是柳红袖能退让的底线,他知足了。
再一次道谢,刘堂权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离开。
柳红袖背过身,再也遏阻不了自己内心的痛苦,嚎啕大哭起来,已回来许久的祝火上前抱住她。
「祝火……」
「我会陪你。」
他清楚自己的小妻子已经度过最漫长的黑夜了。如今,黎明将至,但,他仍深感不安。
五天后,刘堂权去世。
出殡那天,他的亲友全部回来送他最后一程,据当时不小心有看见他仪容的人相报,刘老爷是面带笑容的。
而刘堂权全数遗产统统捐了出去,不留半分,于是在死后博了个善心美名。
第十章
隔了好些天,柳红袖才笑逐颜开,继续作画、贩售,过着以前的日子。
这次,她改回本姓,以真名示人,「春秋」已是过往云烟了,如今她是柳红袖。
尽管画者改名,熟人还是认得出,照旧买画、赏画,随着画师在市集露脸,经过街坊相告后,文人雅士纷纷前来讨画、问画和比画。
看得祝火妒火难消。
「有必要笑脸迎人吗?」他看了眼红。
「顾客至上。」相公不笑,只有妻子出马,嗯,又卖出一幅画。
她的画炙手可热,不是客选画,而是她挑人,爱画之人,她舍得卖,爱名之人,她连半张也不割让。不过她也想过了,就到这月底,她便不再卖自己的画,而改画客人的指定稿。
「等等,妳要上哪?」望着妻子抱着一卷画轴踏出脚步,祝火喊住她。
「给赵姑娘送画。」她有正当理由。
「就算如此也不准去。忘了卮奉的提醒吗?」
「可是,我答应赵姑娘了。」
「一块去,一道回来。」祝火强硬地坚持。
柳红袖耸耸肩。「那走吧。」
送完赵姑娘的画,两人正准备打道回府时,祝火却停下脚步回头。
「怎么回事?」
又是残月!
祝火咬牙,原以为已天下太平,谁知那家伙竟又回头来找自己,他会来找他的理由只有一个,难不成他找不到人也是他的错?
怒气沸腾,怕是来相杀了。
但他也非弱者,正好,这次分个胜负。
「袖儿,你先回去,我另外有事,先煮好饭等我。」
柳红袖抓住他的手,首次霸道。「你不准我离开,我也不准你离开。」
「我与他势必要有一个倒下才能了结,袖儿,听话,乖乖回去等我,我很快就回家了。」目光远眺,他锁住目标,身形一跃,消逝在空气里。
柳红袖的手心只留余温,她忿忿不平地回家,准备什么也不煮。
祝火总是如此强势地决定两人之间的一切,一点也不考虑她的感受,真过分。
「小姑娘!」没多久,身后传来清澈的呼唤。
柳红袖应声回头,乍见一名清秀俊雅的公子,一身白衣衬出他的优雅气质,俊美的五官更胜祝火数分。
「公子认识我?」
「我是残月。」
「相公的恩人,你好!我相公刚刚离开了。」
残月含笑,但笑里没有温度。「我是来见你的,还在想是哪位天仙女子才绑得住祝火狂躁的心,果然是个温柔美丽的小姑娘。」
「我已嫁人,请以夫人相称。」
「喊小嫂子可吗?」
「嗯。」柳红袖颔首。
「这段路人烟稀少,不如由在下陪小嫂子走一段?」
不知何故,对第一次见面的残月,即使心知对方是恩人,她对他仍然没好感,甚至还有一股怪异的感觉。
「不了,」她婉拒,虽气祝火,也别拿自己的事开玩笑。「我自己一个人即可,残月公子还是早点回去。」
「小嫂子,防我是吗?」
「不,没这意思,只是不想耽搁公子的时间。」
残月冷笑几声。「我的时间多的是,来这里,不过是打发打发而已。」
「若有重要的事要商量,请等我家相公回来。」
「我说了,是来找你,小嫂子。你对你的枕边人真的了解有多少呢?」
柳红袖神情一敛。「我们夫妻间的事不劳费心。」走了一个琅琊,又来一个残月,这些家伙是太闲了吗?
「他有个秘密,一定没跟你说过的,因为一旦说了,你们就不可能在一块了……」
柳红袖不愿再听残月说话,径自转身便走,残月一个晃影,阻挡在她面前。
「小嫂子,这里有面『鉴古镜』,就当作我送你们新婚的贺礼,你想知道什么秘密往镜里看,就会明白了。」
柳红袖欲退回,感觉得出残月不是出自真心,她不想接受来历不明的东西。
残月冷眸一抬。「小嫂子,别不识抬举了,收下吧。」他硬是要她的手握住镜子的把。「日落了,就让我送小嫂子一程吧!」
残月袖子一举,四周环境丕变,转眼间,柳红袖已回到屋内,手上还握着鉴古镜。
柳红袖没注意到自己回到家里,她只在乎祝火对她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他们不过认识四年,他又对她极好,会有什么秘密值得残月来告知?
双手握着镜把,柳红袖犹豫的神情没有映照在镜子上。
该看吗?
夫妻间不该存有秘密的……那就看吧!
鉴古镜一拿到她眼前,镜面立刻呈现四年前惨不忍睹,她没有亲眼见到的柳府惨案,只见黑衣人各一刀画在她爹娘身上,她爹娘紧紧相拥,最后含泪合上眼睛,倒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