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接?!」她诧异地摸出手机,这才发现上面有八个未接电话。
就像看到他车祸前的十九通未接电话,她顿时心脏缩紧。
「对不起,昱翔,我们同事今天晚上去吃饭唱歌,一定是音响太吵了,我没听到铃声,你先进来坐。」她一边开门,一边觉得应该做点解释。
「没关系,我好饿。」
「噗!」她的愧疚被他一喊饿,又转为好笑。「又没吃晚餐了?幸好我上周末才去大卖场买了一堆战斗存粮,待会儿下碗营养又丰富的什锦面给你吃。有什么事情,你再慢慢跟我说。」
「妳去大卖场,一个人吗?」
「对呀!你等我一下喔。」
一进到屋内,她先躲到浴室以最快的速度卸妆,换上家居服。
是普通朋友了,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更衣了。望着镜子里的素颜,她彷佛失落了什么。是彩妆?还是恋爱的光采?
洗了脸,拉开门,发现他已经自动穿上哆啦A梦的拖鞋,自己倒了一杯水,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等她。
他变「听话」了,她微笑打开冰箱拿东西。「我今天又帮你打听到一个医生,打算明天打电话告诉你,不过他在台南,我们再约个时间去找他。」
「妳一个人去大卖场,会孤单吗?」
他的眼眸直直望向她,黑阗阗的,像极深的暗夜,没有尽头。
「不会啊!一个人挺好的,很自由。」她将锅子装了水,放在瓦斯炉上,感觉有点不对劲,又望向他那显得忧伤的黑眸。「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走在路上,人很多,可是没人认得我,只有我一个人……」
他凝望她那张纯净姣好的脸孔,声音逐渐沙哑,到了最后一个字,已经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茫茫人海中,他迷失了自己,也失去了一切,他不知何去何从,脚步走着走着,又来到了他曾经获得安慰的地方。
他在她家门外枯等,时问愈来愈晚,他也愈来愈恐慌,若她也弃他而去,那他就真正孤立无援了。渺小,孤单,卑微,很快被黑暗吞噬……
他无法承受这份孤寂。
「薇真,我好怕……我……我好孤独……」他再也克制不住排山倒海而来的恐惧,声音颤抖,泪水夺眶而出。
「昱翔?!」她震骇地望着他的泪水。
他哭了?倨傲的猎豹哭了?!过去,她总以为他是无血无泪的。
她心头一绞,眼睛也一下子变得湿湿热热的,忙将青菜鱼肉丢在流理台,关掉瓦斯,抹了抹沾满水珠的手,坐到他的身边。
「发生了什么事?」她按住他的手背,很小心地问。
「我变笨了……我爸爸不要我了,要把我赶出翔飞……」他的拳头握得死紧,无奈的泪水滚滚落下。
「不会吧?」她很惊讶,哪有这么现实的父亲?
「我什么都没有了,薇真,我怎么办?我也不想变笨啊,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我不得不接受,我甚至笨到不会生气难过了,只是……我好象迷路了,我一直在找出路,就找到妳里来了。」
「唉,昱翔……」她握紧他的手,心也跟着绞痛。
「我知道,我是没办法做特助了,可是,我对翔飞有感情,我想留下来,跟翔飞一起成长,就算当一个工友也好……」
「你跟你爸爸说过你的想法吗?」她抽了茶几上的面纸,轻轻擦拭他的泪水,疼借地拍拍他的背。
「没有。突然跑出一个哥哥,我没办法思考。」
「你不是独生子?哪来的哥哥?」
「妈妈以前就说爸爸外面有女人,可是,我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哥哥,爸爸要哥哥接我的工作。」他仰起脸,试图将眼泪吞回肚内。
「你爸爸不是对你期望很高?他应该会等你好起来呀!」
「与其说是我爸爸对我期望高,不如说是我妈妈。」他红着眼睛望向她,欲言又止,又低下头捏紧手里的面纸。
那黑眸出现受伤以来第一次复杂的神情,却又显得黯然而无能为力。
「昱翔,有什么事情,全部告诉我好吗?不要闷在心里。」她握住他的手,轻轻交握,带着浅浅的微笑看他。
她不愿他再有任何烦恼。这两个月来,她太清楚他的心情了,每回陪他听医生说明脑部受损的复原可能性后,他原先期待的神采必然转为黯淡,连带也让她跟着揪心。
他就像是个癌症病人,被医生宣判无药可救了,可偏偏无法预估死期,只能带着残缺的灵魂,继续活在他依然健壮的身体里。
「昱翔,告诉我。」她又捏捏他的指节,鼓励地说。
「薇真……」他凝望她的笑颜,感觉她温柔的握力,胸口一热,眼泪又不可抑遏地掉下来。
「瞧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她很坚强地不让自己陪他一起哭,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抹去他湿热的泪水,笑说:「真是像个孩子似的。」
「我变笨了。」
「谁说你变笨了?你是变得单纯了。」
「单纯?单纯好吗?」他茫然地说。
「很好,你不会烦恼太多事情,会比较快乐。」
「可是……我偏偏记得所有的事情,我要翔飞冲业绩、我要五年内将翔飞分出六个子公司、我要十年后翔飞科技扩大成翔飞集团,行销全球,在Nasdaq挂牌上市……可是可是……我变笨了,我再也做不到了!」他狂喊而出,两手用力按住头颅,使劲摇头,悲哀的泪水潸潸而下。
「昱翔。」她轻轻搂住他,眼里蒙上一层心疼的泪雾,「你记得这么多事情,你根本没变笨,你需要的是时问来适应这一切。」
「我宁可什么都忘了,变成白痴、植物人不是更好吗?」他望向她,哀伤地说:「以前的我、现在的我,是两个人,我连接不起来,我的生命断了、死了、毁了,再也不能恢复到从前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恢复到从前呢?从前有比较好吗?」
「从前?」他茫然地思索记忆,权力、美女、财富、名声像跑马灯般地游走而过,什么也不曾留下,此刻最深刻的感受竟然是--「好孤独……只有我一个人,办公室很大,只有我的影子陪我……」
铃铃!电话铃声突然干扰他的倾吐,谷薇真立刻起身,拔掉电话线,顺手将手机关机,再坐回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沈昱翔有点不知所措地说:「妳不接电话?妳男朋友……」
「都十一点多了,当作我睡了,别理他。」她轻逸微笑。
「他会不高兴。」
「哎!你呀,自己都顾不了,还管得到我?」她笑着拿面纸帮他擦去脸上的泪痕。「我要你记得,你不孤独,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在你身边。」
「薇真……」他的心好暖和,三十年来的空虚孤冷都飘走了。
「哎呀!怎么愈说你愈哭了?」她来不及擦他的眼泪,也克制不了自己的眼泪了。「你看!你看!我也要哭了啦!」
「薇真,不要哭!」一见到她的泪,他立刻心慌,分手的景象历历在目,当时的心情也呼之欲出,他又急又怕,忙乱地伸手帮她抹泪,却又不敢太过用力,就是轻轻地、怕破坏她脸颊似地,以指腹小心地抹拭。「我不哭了,薇真妳不要哭,妳哭,我好疼、心好难受……」
她只当他说孩子话,笑着拿下他的手,紧紧握住。「真的要骂你傻瓜了,别为我心疼,你才让人家紧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