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泠肯定很寂寞,否则不会总是在三更半夜吹笛,夏侯星没留意到,自己对眼前人的关心,已经超过他以往的界限了。
「妳确定?」清亮嗓音微带笑意。
夏侯星眼珠子转了转,知道论起棋来,自己确实比不上眼前人,因此也不自找难堪了。他换了话,语气有些遗憾:「可惜上回酒喝完了,不然咱们就可以来行酒令了;不然边说些江湖轶事边喝酒,也别有一番风趣。」
「夜半客来茶代酒。」倒杯茶放入他手中,寒月泠语气清淡。「姑娘家贪杯嗜饮,可不是好习惯。」
夏侯星尴尬地笑了下,连忙端起茶来,虽不见茶色,入鼻茶香气味清高。「好香的茶,这什么?」饮下更是满嘴清香爽口,他惊喜道:「是蒙顶甘露!」
寒月泠淡淡地笑了,料到夏侯星一定能喝得出。「建安三千里,京师三月尝新茶。建安茶名满天下,没想到妳居然也知道蒙顶茶。」
「琴里知闻唯涤水,茶中故旧是蒙山。建安茶名声响,蒙顶可也毫不逊色呢!」夏侯星有点惊奇,想不到断情庄居然什么样的茶都有,前几日的紫阳及雪芽已教人惊奇,不料此地连蒙顶都有。
「看来妳对茶也颇有研究。」寒月泠的语声中笑意更深。
夏侯星粲然一笑,难得谦逊:「哪称得上什么研究?不过随口牛饮,喝下便是。倒是我有一友,他家大业大,对任何事物都讲究。耳濡目染之下,我才知道一些的。」
闻言,寒月泠略带好奇:「既是如此,妳遇难,她为何没伸出援手?」
「……」夏侯星一时语塞。总不能告诉寒月泠,那些损友巴不得他遭殃吧?这不就代表自己做人太失败了吗?
在寒月泠心中,认定夏侯星口中好友必是闺中密友,听他语气迟疑,自行替他寻个借口:「想来令友深闺简出,自是不知妳的处境。可要我派人送封信给她?」
「不用、不用!」急急拒绝。怎么成?要是让风瞧见他现在这模样,就算没当场笑死,日后被笑个三年五载也必是少不了的。
「妳不需同家中人联络吗?」寒月泠有些疑惑。
夏侯星翻个白眼,如果不是他娘的杰作,他又怎么可能会落到今日这地步?如今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现下说什么都不回去自投罗网
「可有想让谁得知妳消息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直说无妨。」
听寒月泠口口声声地说要帮他联络亲友,夏侯星不知为什么,只觉一股气压在胸口,让他郁闷极了。「少庄主是嫌我留在此地白吃白喝,是不是?」
「没这回事!」知道夏侯星不高兴了才会改称自己少庄主,寒月泠不再劝说。只是耳中听得夏侯星声声拒绝,蓦地心中一动!难道夏姑娘已无亲人了吗?怪不得她总是腻着人,是因为寂寞吗?
夏侯星反问了句:「那你呢?月,你打算一辈子待在这无心楼吗?难道你不想亲自到蜀州瞧瞧吗?」
「妳从何认定我对蜀州有兴趣?」
「难道不是?」夏侯星再问一句,「否则为何无心楼中的茶是蒙顶甘露,酒是绵竹大曲,就连这桌上铺设的都是蜀缎,只怕这上头亦是蜀绣吧?」
「只是凑巧!」寒月泠语气轻淡。
这是前不久,婆婆将自己的法子转告师父后,没多久,便传来了好消息,因为到蜀州,师父也就顺道托人为自己送了这么些东西来。
只是,对蜀州,寒月泠确实有一份奇异的感觉。师父厌恶蜀州,偏生婆婆总背着师父为自己带来许多书籍,内中便记载了不少关于蜀州风俗美景,让自己不由自主地想亲自去瞧瞧。
「这么巧?」眼眸一转,夏侯星开口吟道:「春时嫩芽绿,飞瀑轻快渡;夏日绿围湖,莺飞燕子舞;秋至红叶铺,彩林满眼目;冬来雪裹山,冰瀑如玉珠。」
寒月泠惊喜:「星所形容的,莫非是黄龙九寨沟?」
「你连这都知道?」夏侯星翻个白眼,对寒月泠方才的话更是不信。「你从没踏出断情庄,可是对蜀州的地理风情几乎都知悉,你还自欺欺人说凑巧?」
寒月泠没再反驳,只是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知道寒月泠不爱谈这话题,干脆换句话问:「为什么你不肯见外人?莫非是觉得一个吃白食的不配和少庄主见面吗?」夏侯星早就想问了,忍了这么久,也算是他难得的耐心了。
清亮的语音依旧淡然:「别多心!不见,只是怕吓着妳罢了!天生容貌丑陋,还是别随便吓人的好。」
「这怎么可能?」夏侯星不信。
沉默了一会儿,寒月泠再度开口:「夜深了,妳还是早点回房歇息吧!」
夏侯星突然开口:「月,咱们结拜,好不好?」
他愈来愈喜欢待在月的身边了,或许是因为两人的性子完全不同吧?夏侯星从未遇到过如寒月泠这般沉静之人,相处愈久,愈让他觉得心境平和。
寒月泠微愣,眼神黯淡下来,这样的日子已不长了,若非师父近日不在庄内,星是不可能进得了无心楼;可是师父就要回来了,不该再让星来此地才对。
没得到寒月泠的回答,夏侯星不死心地追问着:「结拜之后,咱们就是手足了,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等你师父回来,咱们告诉他一声,我可以陪你行遍天下。你说好不好?」
认定寒月泠必是因为自身容貌不佳,所以才甘心待在这不见天日的无心楼,夏侯星不明白心中的不舍究竟从何而来,一心只想帮她恢复信心。
「夜深了,妳该走了。」寒月泠没正面响应,淡淡地下了逐客令。
夏侯星岂是如此轻易放弃之人,他上前要拉起寒月泠,不料脚下一绊。
「小心!」寒月泠看得分明,一个箭步上前要扶住他,没想到夏侯星来势汹汹,这下人没扶住,反倒被他牵累。
夏侯星稳不住自己的身势,立时知道事情不妙,他急忙伸手一手揽住寒月泠的腰,一手护在她的脑后。
背心重重撞上楼板,寒月泠胸口一窒,心下不禁起疑:这姑娘,怎么身子比自己还沉?
「你没事吧?有没有撞伤了?」夏侯星目不视物,心急之下,大掌连连在她脸上抚摸着。
现下是怎样?正常情形不是该反过来才对吗?寒月泠又好气又好笑,将正在自己脸上非礼的手捉住。「我没事!妳可以起来了吗?」
「骗人!」吶吶地吐出二字,手中触感柔滑细腻,让夏侯星不禁心神一荡。
「谁骗人?」不解!
夏侯星盯着自己怎么也瞧不见的手。「你说你容貌丑陋,可是你脸上并没有受伤的痕迹。」他甚至可以断言,之前听到的传闻绝非实情,心下不禁更好奇了。
「未必得受了伤,才会容貌丑陋吧?」寒月泠松开扶他的手。「妳该走了。」
夏侯星顺势拉住她:「不管!咱们非结拜不可。」
「星?」柳眉轻拧,寒月泠微微挣扎了下,怕伤了人,因此没有真的使力抗拒。
拉着寒月泠往外走,接近门口时人再也不肯动,夏侯星心知肚明,没有勉强。
单独走至门口,望着天上的星月,夏侯星率先跪地发言:「夏侯星当天立誓,今夜与寒月泠义结金兰,从今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月,换你了。」
话说得快了,夏侯星没注意到自己说出了真实姓名,寒月泠亦没留心他说出口的名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