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大当家的,这位大师到底画不画呀?我们姊妹几个剥光了衣裳在这儿等了她老半天,又冷又困的,都快脱层皮了呢!」
斜躺在床最外边的美人忍不住娇嚷道,扬手顺便拨了拨长发,要不是贪图这桩生意赚得轻松,只消躺在床上让人看看画画就好,她宁愿回房睡顿回笼觉。
「当然要画!大师今儿个一定会把妳们画得美美的。」
柳蟠龙爽快应下,然后才低头瞅了瞅元如愿。
唉,早知道这丫头如此难应付,他就不该在蟠仙面前信心满满地夸下海口,说自己今天肯定有把握能让元如愿交出几幅画作。
「我的好妹子,妳瞧,这可是人家洋人的画图点子呢!这啊,在他们洋人的说法叫『素描』,说白了就是边看边画。瞧瞧她们……啧啧啧,皮肤雪白透红,说有多滑嫩就有多滑嫩呢!」
柳蟠龙边花心思解释,边识趣地让出位子,好让身旁的元如愿能把床上那一个个婀娜多姿的美人瞧个清楚。
「不行的,这样子我没法画。」
「那怎么成?」画不出来他这大当家的拿什么回去交代啊?
一提起作画,元如愿垂下眸,神色显得更黯淡了。「也许,以后都没法子再画了。」
「开啥玩笑,妳这位大师不画了还得了,难道要看蟠龙第一号的门被拆下来吗?」
她不吭声,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攀在楼顶上的载泓认真听着柳蟠笼与元如愿之间的对话,一时之间仍摸不到头绪。
师兄为什么一个劲的直喊如愿「大师」呢?难道蟠龙第一号内不只一位大师级的春宫画师傅?更古怪的是,如愿又是何时会画图来着?他怎么从没听她提起过?
听了元如愿这番丧气话,柳蟠龙更是焦急了,努力地绞尽脑汁想为他的「春宫事业」找出一线生机。
他在房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啊!有法子了!要不,干脆就再找几个汉子来和这些小美人在床上装装样子,这样妳总画得出来了吧?」
元如愿脸都青了,羞恼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太……太下流了,我绝对不画!」
「人家花钱买春宫册,哪管妳画得上流或下流呀!」柳蟠龙火一窜,陪尽了笑脸哄也没用,所有的耐性全在她身上耗光了。
「我还有我当画师的尊严在!」元如愿仰起头,眼角闪烁着泪光。
他把她押回座位,摊开画纸,再从桌上随便抓了枝笔塞进她手里。
「什么尊严?根本是狗屁!本当家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总之,妳今天就得认命,赶快给我画!」
「可恶!为什么你们男人总是这样?」元如愿忍不住咆哮,眼中的影像因水气模糊了。「就只想着自个儿要什么,难道践踏别人的痛处也无所谓吗?」
「丫头,妳又是哪根筋不对啦?」直肠子的柳蟠龙一阵错愕,以为她又被吓哭了,转而放轻声音说:「我只不过想请妳多画几幅春宫图而已。」
她满腔的悲愤一经宣泄再也无法压抑住,和着眼泪,开始成串地淌下双腮。
自从三个月前,气愤的打了载泓第三记耳光后,她知道自己是彻底地陷下去了,像好友曾描述的那样,沉陷在水深火热中没办法自救。
只因为她是元如愿!只因为她是须心画师的亲生闺女!只因为听了他喜欢她的原因之后,她连老实告诉载泓她究竟是谁的勇气都没有!
「画!画!画!你们成天就逼着我画,到底是那些画重要还是我重要?」
「那还用说,没有妳的努力,须心的名号怎么能这么响亮!所以我说,咱们得赶快……嗯,那词叫什么来着,喔,乘胜追击!」
元如愿握着画笔,脑中一片空白,手指发着颤。
那遗传自父亲的绘图天分忽然之间竟消失了,或许也就和她爹一样,她今后恐怕是再不能作画了。
眼前凝眸含笑等待着的美女们一个个看起来都像在嘲笑她……
「须心不过就只是个赚钱的壳子,里头根本全是假的!是空的!」
柳蟠龙不以为然,搔搔头,「谁说的,妳没瞧我那泓师弟多着迷啊!人家可不就是冲着须心大师的美名才专程跑来的嘛。」
「可是谁不知道,他为的是须心,不是我。」
「怪了?那还不都一样!」柳蟠龙瞪大眼睛。这牛角尖也钻得太厉害了吧,他可不懂两者间有什么分别,「如愿妹子不就是真正作画的须心吗?」
元如愿听了更泄气,扔下画笔,伏在桌案上无助地哭了起来。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做这个假须心,这虚名……害苦了我。」
看着元如愿哭得这般哀伤,不仅柳蟠龙没辙,连载泓也愣住了。
他万万也没想到,原来自己不但猜错,而且还错得离谱。
载泓下意识地伸手抚过脸颊,开始回忆起那上面曾留下的巴掌痕迹。
第一次打她,是他的唇贴在她唇上。
第二次打他,因为他说不会把他俩之间「秘密的私事」传扬出去。
第三次再打他,则是在他向她表白的那天。
记得当时他们彼此情生意动,正互诉着衷曲呢,而如愿也开口承认喜欢他的呀!结果,他一提到「大师的女儿」她就……
载泓松口气,摇摇头,露出了笑容。「难怪了……」
多少日子以来,他迷恋须心大师的画作、仰慕须心大师的才华、想尽办法要更接近大师,而在他身旁的如愿正是他在梦里寻遍千百度的那个「须心」!
唉,他这跟头可真是栽得不轻哪!幸好,是栽在他向来爱慕的大师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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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越传越快,不到半个月,「须心」这名号贬值的程度,就像当初窜红时一样的迅速,再要不了多久,人们恐怕会连曾在哪儿听过逭名字都不记得了。
自从蟠龙第一号的首席春宫画师原来是个女流之辈的消息传开后,一时间,那些原本抢着要买画册、下订单的画商们全走了。
说穿了,不过就是男人们瞧不起女人能因作画而比他们更出名。
「快瞧、快瞧,就是她嘛,我听人说这女的就是那个画脏画的哟!」
街边,有几个妇人正忙着嚼舌根,她们背过身,对着一辆缓缓经过的轿子指指点点。
「真够胆哪,做了那份不知羞的差事,还有脸出来在街上晃?」
「可不是嘛!听说现在连天津城的某位贝勒爷都让她迷住了,这回到咱们香河镇游玩,还特别请她去作客呢!」
「真的吗?啧啧啧,也不怕遭人讲闲话?」
这些冷嘲热讽,轿子里的元如愿当然都听到了。
她强忍着怒意,双手紧捏着罗裙,只觉这条街实在漫长得太令她煎熬。
忍住,忍住,一定要忍住。
今天,她是因为担不起两位当家一直苦苦哀求,才答应以须心的身分去赴那位贝勒爷之邀。
柳蟠龙说,只要她肯去,就算是救了所有靠蟠龙第一号吃饭的兄弟!
柳蟠仙也说,只要她如期赴了这趟约,元八指所有的欠债就都一笔勾销!
「哎哟!我说这些大姑大婶这么爱嚼舌,不怕将来被阎王爷拔舌头?」
元如愿心口一悬,这调侃人的语气跟声音不就是……
她连忙一掀轿帘,月光焦急梭巡着,一下子便在人群中瞅见了他。
她菱唇微启,身子却在打颤。
载泓站在街心朝她招手,春风般教人酥融的笑容挂在嘴角。「如愿!如愿!嘻嘻,怎么不认得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