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如愿怔忡的傻了眼。
已经多久没人会这么跟她笑着打招呼了?
自从镇上的人知道她曾画过春宫图以后,不是在背后咒骂数落她,就是干脆当着她的面嘲笑她一场。
此刻望着久久不见的载泓,以及他那看起来毫无芥蒂的笑脸,忽然间,元如愿竟有种很想痛哭一场的感觉,但她忍住了,咬咬唇,颤抖地搁下了轿帘。
「嘿,如愿,怎么老朋友重逢也不理人啊?停轿,停轿!」载泓穿过大街,朝轿子走过去。「如愿,是我啊!」
「不要,千万别停。」元如愿在轿里轻轻喝道。
两名扛轿的轿夫听了指示,只好继续往前。
街上的路人看了都觉稀奇,只瞧这个样貌俊俏的公子没事追着元如愿的轿子跑,于是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甚至多到差点堵住了轿子的去路。
「如愿,等等嘛……」载泓边走边喘,伸手拉起轿帘。
「我说了,永远不要再见到你的。」元如愿瞪了他一眼,说了违心之论。
「那不成,我可是整天都想见妳。」
「你……你不要太过分了。」
「过分什么?」载泓不以为然,转头望了望围在他们四周的好事者。「大家别看了,本公子只是想同我的如愿叙叙旧,不妨碍你们吧?」
「叙什么旧?」元如愿僵着脸,既然回避不了,索性撇过头不看他。「你不就是来瞧我出丑的吗?」
现在她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他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
只要一想到她是须心的身分已让他知道了,她的心就像被毒物一点一点侵蚀掉。
此时,他肯定很后悔当初曾说过喜欢她的那句话吧?
有谁会对一个画过春宫图的女子投以一丝关爱的眼光呢?或许在他们眼中,她的存在就和那些青楼女人一样,只是为了满足男人对女人的欲望而生。
载泓心里会不会也这样想她?会不会也瞧不起她做过的事情?
即使他曾是如此地迷恋着、仰慕着、崇拜着那个「须心」!
「如愿,我是为了关心来的。」载泓温柔道。
她不敢响应他,怕自己会太脆弱。
「我听说……」他目光往轿帘内睇了睇,她根本不肯回头瞧他一眼。唉,多逞强的大师!不过,呵呵,真有挑战性。「妳要去赴一个贝勒爷的邀约,是不是?」
「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这关系可真大了。」他把头探进轿子中,鼻尖撞上了她的肩膀。「那个贝勒爷邀妳去做什么?」
「我再讲一遍不关你的事!」她恼了,这种在他面前没有任何隐私的感觉令她很难堪。
「还是别去的好,搞不好那个贝勒爷是个老色鬼呢!头秃秃的,一搓灰白的胡子挂在下巴边,歪着嘴,跟妳讲话的时候还会流口水哟!」
「你……」
「然后,说不定当场请妳在他面前画一幅--」
「够了,你到底有完没完?」元如愿吼道,扬手奋力拨开他攀在轿边的手。
「还没,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还没讲。」
不过,轿子走了,他却没继续跟上去。
她把头探出轿外,没好气地说:「你到底还要鬼扯什么?」
载泓杵在街上,而他身旁围满了摊贩、牛板车以及路过的行人。
他双掌拢成圈圈贴近嘴边,朝着轿子远去的方向大声喊道:「我说,要不,妳就嫁我好了!」
元如愿一时心慌意乱,从轿上望着他那像在不断倒退的身影。
「妳考虑考虑,我等妳!」
他边喊边向她挥手,边挥手边咧唇,露出了最让人心醉的灿烂笑容。
第八章
知县接待载泓的府宅设在香河镇外五十里处,来回需约一天的脚程,所以当轿子把元如愿送抵时,也差不多接近傍晚了。
「须心大师,妳先在厅里稍待,小的这就去请贝勒爷。」
让载泓由天津召来办事的阿腾师为元如愿奉上香茗后,便行礼转身告退,只留下她一人坐在位子上。
由于元如愿心不在焉,以致没留心阿腾师偷偷瞄她时的崇敬眼神。
要不,妳就嫁我好了!
载泓高喊的声音彷佛仍在耳畔盘旋不散,她奋力甩头。
「不要!不要再讲了!」她抑制不了那喊声,禁不住低嚷起来。
我会等妳……我会等妳……
元如愿捂住耳朵,猛摇头,只想把载泓温柔的声音阻挡在手掌外。
不可能,她不信那些话会从他口里说出来,他不是应该跟其它人一样瞧不起她的吗?他怎么可能还愿意珍惜她呢?一定是她的错觉……
对,肯定是因为他俩太久没见面,而她又觉得自己这阵子受了许多委屈,所以才会一遇见他之后,便有了这些荒谬念头。
说不定,连方才在街上的那场重逢也是她脑中的幻想而已。
「肯定是这样子,肯定是的。」她喃喃自语,努力说服着自己。
桌边那盏茶香气四溢,元如愿转过头,怔怔地伸手握住茶杯,温热的白烟朝她脸颊上缓缓蒸发,一阵一阵的,她合上眼,被清淡的茶香迷惑住。
但……倘若刚刚那一切都是真的呢?
如果他说要她嫁他是真的,说会等她也是真的,那她究竟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如愿、如愿,这名字果然取得好,妳果真能令我梦想如愿。
她心中好混乱,那堆恼人的思绪一时半刻之间也理不清,但载泓的脸、载泓的声音、载泓说话时某些特别的表情却总会浮现。
妳发狠咬了我一口,我的血就这么流入妳嘴里,也流进妳身子里。这样,咱们的交情不就真成了「血浓于水」了吗?
随着那声音和影像不断地交错飞窜,元如愿的心开始动摇了。
「谁可以告诉我,该不该再相信他?」
这妳可以放千万颗心,本公子心地最善良,从不使坏,当然,也绝不会把咱俩「最秘密的私事」张扬出去。
她的理智跟自尊都警告自己绝不能再犯第二次错,若再误信他一回,她肯定会彻底完了的!
荒唐!连第一次的伤口都仍未缝合结疤,她又怎么还敢再靠近他?
瞧,都好几天了,我这嘴上的伤口还不好,都擦了那么厚的红膏了,这处小秘密还是肿得那么厉害。
但,无论理智再怎么挣扎,她喜欢上他的那颗心,却不由自主地软化着。
小冤家、小冤家,咱俩呀注定是一对冤家。妳若决心不搭理,我也不放弃,总要嘛一前一后紧紧跟随妳……
元如愿回忆着载泓那时抓住她的手不肯放的模样,他对她又是唱又是跪的,便是那一瞬开始,她才终于不得不承认,不管他会怎么想,她终究还是喜欢着他的。
「好过分,你就是这样不肯放我好过,对不对?」她虽这么讲着,但唇畔不禁逸出了抹苦笑。
就当元如愿正想得专注时,突然传来通报声。
「贝勒爷到!」
元如愿猛地回过神,为了那一声传唤焦躁了起来。
不行,她要回去了!载泓刚刚喊了,他会等她。
无论方才那重逢是幻觉或真实,她觉得自个儿都有必要亲自去证实。
「我得回去找他,找他问一问清楚……」元如愿起身,轻飘飘的身子像梦游似的朝厅门边踱去。
阿腾师现身在厅门外,张口嚷着,双手朝元如愿身后指去。「大师,妳怎么才刚来就要走了吗?咱们贝勒爷已经……」
「我……因为我……」元如愿侧过身,听到了脚步声,瞥到纱帘后一抹修长的身影。
「对不起,贝勒爷,我有件急事要赶着去办,得先失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