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侮辱斯文!”张文训全身发颤地指着他鼻子,像是在秋风中飞旋的枯叶。
“哎呀,在下说话不得体,得罪得罪。”
杜浩然拍拍张文训肩头,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去。留下直跳脚的张秀才,在屋里头恨恨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悄悄地推开大门,梁红豆轻手轻脚地探头张望,确定没人发现她才安心地跨出门槛。
拉整身上向管家硬借来的袍子,她把自己扮成一名普通、不引人注意的小厮,拉低头上的布帽遮掩容貌,踩着细碎的步子向着李家镇每晚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看管家被问起少爷去处时的尴尬表情,梁红豆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果不其然,在她强力逼供之下,管家供出了杜浩然的去处——百花轩,陪同的客人除了邻镇陈公子,还有专营木材生意的钟老板。
梁红豆怒上心头,明明杜浩然答应她不再浪荡,谁知才一个月余便又故态复萌,这分明不把她这个结发妻子放在眼底!二话不说从仆人的厢房中拿了件深蓝色的装束,梁红豆把自己装成小厮模样便出门。
“我倒想见识见识,花街柳巷有多大的魅力让你如此流连忘返!”
川流不息的人潮在已嫌窄小的街道上塞得满满的,不少打扮豪奢的男子浑身酒气东倒西歪地走着,嘴里还咕浓些听不清的浑话;少数人身边拥着些穿金戴银的女孩儿,薄得快遮不住春光的衣裳欲掩还露,笑得淫邪的男人经过时故意地摸了一把滑腻的肌肤,那些女娃娃们亦笑着回敬不痛不痒的拳头,挂在腕上、腰际、还有脚踝上头的金铃铛,叮铃、叮铃直响……
各窑子里的伙计拉直了嗓门在门前拉客,稍有不顺便会干上一架。梁红豆迂回曲折穿过人和人间的缝隙,忍任那教人作呕的酒气,好不容易才来到另一头的百花轩,门口的伙计恶声恶气地拦住她。
“我是杜家的人,来找我家公子,麻烦大哥通融一下。”梁红豆嘿嘿嘿地陪着笑脸,但布帽底下的面容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狠狠给他一拳,教他狼狈地摔过前庭去。“喔,杜少爷就在最里头的厢房,小哥你自便。”听是杜家的人,那小鼻子小眼睛,脸颊上还长根杂毛的汉子马上换了张脸,卑躬屈膝地请她进门。
弯过迎廊,掠过几座凉亨,又绕过了一片水塘,满满都是调笑的红男绿女,乐哈哈地跌坐成一团。梁红豆冷冷地瞟了一眼,才进入一个隐私的花园。圈中有座八角楼字,屋檐上挂着彩纱官灯,燃着迷朦的光晕,屋内焚的冰片薰香在花园中都可嗅到。
立在门前的小厮见她来到,将她拦下,一见竟是少夫人,一时间呆在原地。
“少……少夫人……”一名男僮期期艾艾地挡住她。
“谁敢拦我?”梁红豆叉起双手,秀眉一挑。“阿俊,你敢——”
“少夫人,阿俊不敢……”阿俊将手缩在背后。
梁红豆轻轻地推开门便要一进去,阿俊连忙拉住她的腰带;梁红豆双睁一瞪,吓得他又松手。
“少夫人,少爷他很规矩的,绝对没乱来。”
“眼见为凭,用不着替他说好话。”
梁红豆躲在房中伺候的仆人背后,偷愉地瞧着这场饮宴。那有着大大酒糟鼻的不就是陈公子么?
左拥有抱的好不快活,还不时想在姑娘颊畔偷香,乐呵呵地笑开脸,眼神中满是不正经的邪光;那个着浓茶色绣金花纹绸缎袍子的想必就是钟老板了,他身边也坐着一个如花似玉的俏姑娘,一双贼手环住姑娘的纤腰,强要灌她喝酒,两人就这么推来推去,拉拉扯扯……
杜浩然则是独坐上位,唇角噙老一抹轻浮的笑意,啜着酒液,冷眼旁观一切,事实上他心中是愉悦的,因为这笔生意跑不了了,他唇畔逸出低低笑声。
虽是如此,但眼尖的梁红豆还是瞧见钟老板身边的那女子是敷衍了事地应酬他,一双凤眼不住地瞟向杜浩然身上,一把无名火熊熊燃起……
打从方才开始,杜浩然就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似乎有道视线扎在身上,怪难受的,而且这杀气也满熟悉的,很像是……很像是他娘子……
红豆!杜浩然一震,眼光四下梭巡。不会吧?红豆应该不至于来到这里才是。但为何他的心跳得好急,还有点慌张起来?
忽地站起身,杜浩然走向小厮们,一一看看他们,梁红豆吓了一跳,换到下一个人后头去,杜浩然前进一个,她便退一位。但是一不小心踩到地板木条掀起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在摔倒前拉住杜浩然伸出的手。
“呃……谢谢……”梁红豆看着握住自己手的杜浩然,尴尬万分地低着头,方才的怒气烟消云散。
“你……”杜浩然无奈地看着她。“怎么会来这儿?”
“不说我还不生气,既然你先提了就别怪我!”梁红豆抽回手,以食指尖戳着杜浩然的胸膛:“婚前你明明答应我……”
杜浩然捂住她的口,截住她的话。“这儿不适合吵架,回去再说,我正在谈生意!”
梁红豆知他有理,恨恨地咬了他的掌心一口,算是出气。
“小老板,怎么啦?躲在后头和那位姑娘调情啊?”沉醉在温柔乡中的钟老板不忘捎来问候,轻浮的语调让梁红豆气恼万分。
杜浩然以眼神制止梁红豆,教她别任性,才施施然地走出站立的人墙,拱手为礼向钟老板赔个不是。
“钟老板,不知今晚的安排您是否满意?”
“好好好……”钟老板又掐了掐姑娘的纤腰,色迷迷地直笑算是回答,一双眼儿都眯成一线了。
“那明年的生意……”杜浩然抽出腰际的摺扇。这是他的习惯,在高兴时会不自觉地把扇子拿出来把玩。
“没问题,我钟某人拍胸脯保证,绝对没问题!小老板就等领货交钱便是。”
杜浩然眸光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唇角拉开一抹勾人的微笑,一旁的姑娘也跟着傻笑。
“那在下不打扰钟老板和陈公子的雅兴,先行告退。”他稍稍欠身为礼,便要离去。
“那怎么成——”钟老板眉头才蹙,立刻有人截下他的话。
“钟老板您也别拦着他,杜家公子的小妻子可凶着呢!”陈聪明幸灾乐祸地拍着手。“您要是碍着他回府的时刻,他岳父大人可不会这么就算了。”
“原来小老板家教甚严啊。”钟老板笑得暧昧,手不住地拂着自己稀疏的山羊胡须。
杜浩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二位见笑了,在下先告退,二位爷要玩得尽兴啊。”
以眼神示意梁红豆随同他一块离开;梁红豆嘟起嘴巴,悻悻然地作个揖便跟在杜浩然后头走。
月光清凉流泄一地,偶尔有几声犬吠声划破夜的宁静,夜风撩起树木的枝叶,使筛下的阴影不住摇曳着。
杜浩然和梁红豆坐在凉亭中无语对看,杜浩然冷眼旁观地看,而梁红豆则赌气性地别过头去。
“你为何出现在百花轩?”杜浩然先开口。
“你谈生意为什么去那种地方?”梁红豆先声夺人,“你分明答应我的。”
“你答应不干涉商务的。”杜浩然还是一贯的冷静,这是他的坚持。
“可是你也不应该去那种地方。”梁红豆抡起双拳便要打他。
杜浩然赶忙捉住她的手,不然被打中又得休养数天才行。他将梁红豆拥入怀里,温柔地安抚着她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