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煦阳没有说话,只是维持姿势抱着她,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为什么……又梦见了呢?”她喃喃自语着,眼泪扑簌簌落下,右手习惯性地往左手腕移动,摸索那圈宝石镯子。
欧煦阳温柔拭去她的泪,轻声问:“还好吗?要不要喝水?”
苏嫣柔摇了摇头。
艾伦死了,她的尖叫声引得持刀凶手去而复返,她在杂踏的脚步声中仓皇逃跑,视线被泪水占满,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只知道没命的跑,跑,跑,跑过一条复一条幽暗的巷道,直到扑倒在一个路过人的身上,才全身瘫软下来,回头看那凶手却早已失去踪影,原来她已经逃到了大街而不自知。
极度的恐惧与哀伤,让她的心成空白一片,淌着早已乾旱的眼泪,不敢在巴黎多作停留,急急上机逃回了台北。
人是回到了台北,心却不知该何去何从。不知不觉中,苏嫣柔竟然在她与艾伦相识的公园坐了整天整夜,彷佛看见艾伦,带着一身爽朗与爱情,再次朝她走近……
她永远忘不了与艾伦初相识的那天……
是如此偶然的一个顾盼呵,那时,他对她怔怔望了几秒后,笔直向她走来。
即使你只是静静走过,没有回头看这一眼,即使
你今天没有在此出现,没有让我遇见你,我还是
坚信──在未来不定某日的某个角落里,我会将
你认出来。
这就是艾伦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所谓前世注定的恋情?是不是真能在第一眼对望中就确认自己缺少的另一半?但那爱情的火焰,确实在视线初次交会的瞬间,便从他清澄的眼底燃烧进了她心里,无边无涯地扩大蔓延……
握紧了艾伦死前要她丢弃的那颗红宝石,苏嫣柔骤然间知道自己和宝石的最终归宿何在。结果她两度寻死不成,宝石也随着保留了下来,但她的一颗心却死得比人死还彻底。最后她找了间首饰店,配上一些假珠宝,请人作成一只镯子,遮住腕上疤痕,也算一并封锁了过去的记忆……
她尚在发楞,欧煦阳已经爬下床铺,将她身子横抱起来。
“走,去洗个澡,你发了一身的汗。”
“可是我想说给你听,我的过去和我的梦……”
“别急,别急,想说什么都可以等洗澡时再说。”他笑嘻嘻,抱她往浴室走,“因为我要和你一起洗。”
苏嫣柔脸蛋又红又热,不到片刻已被丈夫除下了睡衣,给放进满缸温热的水里。欧煦阳飞快脱去自己身上的衣服,爬进她身边的水里,抱起她,让妻子坐在自己大腿上,头枕靠在自己胸膛前,一双手抹着肥皂,温柔地在她身子周遭缓缓捏揉。
苏嫣柔挣扎半晌,低声开口:“煦阳,我要告诉你……”
“等等,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先告诉你。”欧煦阳语气严肃地打断她的话。
“那,你先说好了。”
“嫣柔,我突然发现──这旅馆的浴缸好大,我好喜欢哦!”
“啊?”她怔住。
“我们以后家里也要有个这么大的浴缸,好不好?方便天天和你洗鸳鸯浴,我们朝也沐浴,晚也沐浴,每天最少要洗个两遍,啦啦啦,餐前餐后不忘洗澡,作个卫生好宝宝,身体健康又快乐。”
他像幼稚园孩子背诵生活守则似的认真口气,把她逗得吃吃发笑。
静静的浴室里,充满了白得散不开的雾气和欧煦阳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在恶梦中过度度紧绷的身体和情绪,终于让热水和爱情给松弛了下来。苏嫣柔感觉像飘上了云端,脑海也渐渐沈淀,很快就被虚脱感征服,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来了。
欧煦阳看她上下眼睑在聚散之间挣扎,含笑在她耳根边问:“你呢?想告诉我什么?”
“我……”快睡着了。
“你想说──我好爱你哦,老公──对不对?”
“嗯,对……”她眼睛终于阖了起来。欧煦阳静待妻子终于在自己怀里安然熟睡,他才轻手轻脚地帮她擦乾身子,抱回床上,拿暖和的被子将她温柔覆盖。
“不是我不听你说,心肝,是你还没有真正准备好,不必勉强啊。”他轻轻地,在睡着的妻子耳边呢喃。
苏嫣柔嘴畔含着幸福的微笑,梦里,还在与欧煦阳……朝也沐浴,晚也沐浴。
***
葛雨莹闭上眼,把身体丢进热水中,思想里充满了黎渊、黎渊、黎渊……
他那美丽的忧郁的提琴声,始终在她心口撩拨个不停,被他触碰的唇,那像被轻微电流窜过的感觉还停留在她的肌肤上,从嘴唇蔓延至心底深处,而后震颤扩散到全身上下,那份酥麻呵,在她心底,一生也不会淡去。
如果可能,但愿能永远像现在一样,可以每天每天看着他的喜怒哀乐……
但,可能吗?
一下之间,葛雨莹感觉自己被莫名的疲倦浪潮淹没,只想瘫软身体,随起伏的波浪漂流,漂流到一个无人的荒岛,每天看着日出日落……
等她的神智终于分辨出弥漫在空气中的奇异酸甜味道时,迷药造成的疲倦已经流窜在全身血管里,让她手脚发软到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了。用所有意志力想爬起来,几番挣扎,还是失败而动弹不得,不要说坐直身体,想弯曲膝盖都办不到,到得最后,就像身陷在一场醒不来的恶梦中,竟连抬起眼皮的力量也失去了。
笨蛋!蠢驴!葛雨莹骂自己的缺乏警觉。但她怎么也没有预料到隐藏在黑暗中的对手会这么快就有动静,快得让她没有防备。
不知道又过去多久,她感觉到有人推开浴室门,向她走来。
那人探手进水里,提起葛雨莹左手腕,一刀落下,无情且无误地在她手上开了个五六公分长的大口子,热血喷出,而后顺着她手臂流下。那人将葛雨莹手臂贴着她身边放回热水里,凶器也扔进浴缸之中,离去前敞开了浴室门,任凭她的生命随着满室迷药的甜酸味,一点一滴流散,消失。
到底是谁?葛雨莹真恨此时此刻连眼也张不开。迷药的味道从鼻端不断流进她体内,热热的鲜血则不断从她体内流出,一入一出的残忍替换,彷佛把她身体气化了似的,酥软、虚脱、真空……
葛雨莹集中精神支撑着,等迷药味渐渐淡了,等她终于能稍稍提起少许力气时,她挣扎再挣扎,将早已酸痛麻痹到失去知觉的左手臂一公分又一公分地往上移动,直到抬到浴缸外,让刀口高于心脏部位,只希望能让血流缓一些。
真可悲,这竟是她处于生死关头却唯一能为自己作的急救措施。虽然迷药的威力减弱了,可是流失过多的血液更进一步掏空了她所有感官。即使是抬手这样一个小动作,便用尽了她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全部力量,接下来,她只能专心呼吸,不能让它停掉,其余动作却再也无能为力了。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老天,她竟然能感觉到生命逐渐从体内流走,却无计可施。呼吸越来越细微,心跳越来越乏力,思绪越来越薄弱,她快支撑不住了……
啊,好想,好想再听一次黎渊的琴声……
这是她在完全失去意识昏迷以前,盘旋在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
葛雨莹慢慢回想着她所能记得的一切细节。
可是,从失去意识之后直到此刻──思维终于回流至她脑里,让她确定自己居然还活着──这段时间中发生什么事,她就完全不知道了。